(一)归臼的路
银河砂在鞋底结了层薄霜,是从黑风谷带出来的。灵汐攥着染血的绣帕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着银亮的痕迹——那是云雪兽用爪子划的路标,它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落在地上,竟与银河砂融成了淡红的光。
阿昭跟在后面,机械臂的铜环裂得更开了,青灰色的戾气像条小蛇,顺着裂缝往手肘爬。他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按住关节,掌心的银河砂被碾成粉末,撒在戾气上,能暂时逼退半寸。“还有三里到老槐树,”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按黑影说的,星砂臼的暗匣要在子时开,那时银河砂的光最盛,能照清石纹里的锁孔。”
灵汐摸出怀里的竹简,爹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浅黄:“暗匣的锁是‘子母扣’,母扣在臼底‘生’字纹的最后一笔,子扣在你娘的银片鹊眼里。两扣相触时,需念‘星河归位’的口诀,那是你娘编的银河草歌谣调,只有我们家人能让石纹认主。”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娘总在星砂臼旁唱这支歌谣,唱到“砂归臼,石归心”时,臼底的石纹会泛起细碎的光,像在应和。那时她以为是月光的缘故,现在才明白,是娘在用歌声喂银砂,让石纹记住家人的气息。
“有追兵。”云雪兽突然炸起颈毛,往路边的灌木丛钻。灵汐回头,看见远处的林子里飘着几点绿光,是影阁余党举着的“引魂灯”,灯芯裹着蚀心砂,能追踪沾过银河砂的人。阿昭突然将机械臂往地上一砸,铜环里的母石碎屑溅出来,落在地上凝成道银墙,绿光撞在墙上,瞬间淡了下去。
“是影阁的‘追砂阵’,”阿昭拽着灵汐往密林深处拐,“他们用蚀心砂混着银河草汁涂了箭,一旦射中,戾气会顺着伤口爬进心脉。”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是老者塞给他的暖石粉,“撒在身上,能挡蚀心砂。”
暖石粉刚撒在灵汐肩头,就听见“嗖”的一声,支箭擦着她的耳朵飞过,钉在老槐树上。箭尾的干银河草正在冒烟,草叶上的蚀心砂遇暖石粉,竟发出“滋滋”的响,化成了灰。
(二)臼底的锁孔
子时的梆子声刚落,老槐树的影子突然变了形状——树冠的枝桠在月光下拼成了朵银河草,花心正对着星砂臼的臼底。灵汐蹲在臼边,手指抚过“生”字纹的最后一笔,那里的石纹果然比别处深些,指尖能摸到细微的凸起,像颗嵌在石里的小珠子。
“母扣在这。”她抬头对阿昭说,声音有些发颤。阿昭的机械臂已经抬不太起来了,他用尽力气将灵汐的银片递过来,银片鹊眼处的银河砂在月光下亮得刺眼。灵汐将银片对准“生”字纹,鹊眼的尖端轻轻碰上那粒凸起的珠子,石纹突然“嗡”地响了一声,臼底的银砂像活了似的,往“生”字纹里聚。
“唱那支歌。”阿昭提醒道,机械臂撑在臼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灵汐深吸一口气,轻轻哼起娘教的歌谣:“银河草,弯弯腰,砂粒落进臼底摇……星河归位,石心开锁……”
歌声刚落,“生”字纹突然凹陷,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铺着层银河草絮,裹着个黑木匣。木匣的锁是用青纹石雕的,雕成了半块母石的形状,锁孔处刻着极小的“守”字,与爹的玉佩正好契合。
“是爹的锁。”灵汐将玉佩贴在锁孔上,木匣“咔嗒”开了。里面没有账本,没有罪证,只有一卷羊皮纸,画着幅完整的星图,图上标着七处青纹石矿的位置,每处矿旁都画着个哭脸,旁边记着小字:“山洪前有三百户,山洪后剩十七户”“矿塌时埋了十二名矿工”……
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娘的字迹,娟秀却有力:“影阁的根不在人,在这被挖空的山。毁了账本,矿还在;抓了阁主,还会有新的来。唯有让青纹石矿重归星河,用母石的灵气养回植被,才能让山活过来。”
“这才是爹娘的真正目的。”灵汐的指尖抚过哭脸,突然懂了,“他们藏罪证是假,引我们找到矿脉图是真。母石在地下,能顺着矿脉爬,它的灵气能让被挖空的山重新长出银河草。”
阿昭的机械臂突然指向木匣的夹层,那里藏着片极薄的银箔,上面刻着母石的“养山诀”:“以银河砂为引,暖石粉为土,银河草汁为露,让母石顺着矿脉游走,三年后,山生新绿,影阁自灭。”
(三)石纹的应答
“找到他们了!”林子里突然传来喊叫声。灵汐抬头,看见十几个黑影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人手里捧着个黑陶瓮,瓮口冒着青烟——是蚀心砂,比之前的浓度更烈。
阿昭突然将灵汐往臼后推:“你带星图走,去地心湖,按养山诀引母石入矿脉。”他的机械臂突然“啪”地裂开,青灰色的戾气终于爬过手肘,往心口蔓延,“我用铜环里的母石碎屑,能引开他们。”
“不行!”灵汐攥住他的机械臂,指尖被戾气烫得发疼,“娘的银箔上说,母石的灵气能治戾气,我们一起去地心湖!”
云雪兽突然扑向冲在最前的黑影,用身体撞翻了他手里的火把。火把落在星砂臼里,银河草絮瞬间燃起淡蓝的火,火舌舔过臼底的石纹,那些交错的纹路突然亮起,像无数条银线,将整个臼身缠成了发光的茧。
“石纹活了!”灵汐惊呼。她看见石纹里浮起更多的影子:有爹娘在臼边磨母石的样子,有真正的师兄往臼座填暖石粉的背影,有黑影年轻时站在臼旁犹豫的侧脸,还有阿昭小时候,被爹娘抱在臼边,机械臂的铜环第一次碰到银河砂的瞬间……
所有影子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弯腰,将手按在臼底的“生”字纹上。灵汐突然明白,这是石纹在教他们——它记着所有守护过它的人,也记着他们的法子。
她拉着阿昭,将两人的手一起按在“生”字纹上,同时念出娘的歌谣。石纹里的银线突然飞起来,像张网,将冲过来的黑影罩在里面。蚀心砂的青烟遇到银线,瞬间化成了水汽,黑影们手里的武器落在地上,被银线缠成了团。
“这是石纹的反噬,”阿昭的声音带着惊讶,“它认我们是守护者,在帮我们。”他机械臂上的戾气突然退了,银线顺着裂缝钻进铜环,将母石碎屑重新熔合,裂缝竟慢慢合上了。
灵汐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心与阿昭的手心相贴,中间的银河砂正往臼底渗,石纹里的“生”字最后一笔,突然多出个小小的弯钩,像在微笑。
火把渐渐熄灭,黑影们在银线网里动弹不得,嘴里的咒骂声越来越小。灵汐展开星图,对着月光辨认矿脉的走向,阿昭的机械臂正用银河砂在地上画路线:“从地心湖到黑风谷矿,再到青鸾崖下的矿洞……母石需要三个月才能走完。”
云雪兽突然跳进星砂臼,用爪子拨弄着发光的石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应和。青鸾鸟从老槐树上飞下来,落在臼边,翅尖的银河砂掉进臼里,与石纹的银线融成了一片。
灵汐最后看了眼星砂臼,臼底的石纹在月光下轻轻起伏,像在呼吸。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母石入矿脉需要守护,影阁的余党需要看管,被挖空的山需要时间复原。但石纹已经记下了今夜的一切,记下了星图上的哭脸,记下了银箔上的字迹,记下了两只相握的手。
就像阿昭说的,石纹比人记性好。它会把所有事缠成圈,等三年后山生新绿时,等银河草漫过矿洞时,它还在这儿,等着他们回来,听它讲完那些未说尽的秘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