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永宁城的官道上,五名面容肃穆的灰衣人,正押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向着东南方向疾驰。
官道有些崎岖不平,使减震本就不好的马车颠簸的更为剧烈。
坐在这个四面透风、头顶漏光的马车内,云奇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头晕目眩的他,紧紧抓住没有窗扇的窗框,把大半个脑袋伸到了车子外面,拼命呕吐着,直到苦胆几乎都快被吐出来了,他才觉得好受点。
“一群野蛮人!”这是云奇对五名戍卫最中肯的评价。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叫杨毅的黑脸炭头,顶着一张苦大仇深、阴云密布的大黑脸,好似云奇同他有夺妻之恨、杀母之仇,对待云奇简直比对待卫戍营里的重刑犯人还要粗鲁,不仅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竹筒箭,让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故意弄了一辆其破无比的马车,把他像麻布包一样给扔进车里,就连给他的吃的喝的,都只是随便在路边摘来的野果子,而他们居然就在马车外面堂而皇之、丧心病狂地啃着香喷喷的大鸡腿!
结果,才一天的时间,云奇就被折磨得半死半活,出气大于进气了。
云奇气若游丝地躺在马车内,心中愤慨不已——身为云国公的忠心属下,这帮子戍卫也忒实诚了,就算受命专门来为他们的国公爷出气,但好歹也得把握个度吧?真把他这个堂堂的国公世子给折腾坏了,回到永宁城拿什么给主子交差?况且,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一个道理,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一旦他云玄希回到国公府,与云守正冰释前嫌、父慈子爱,到那时,他们就不怕他打击报复?要他们以死谢罪?
云奇的脑海里想象着杨毅对他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的可怜模样,痛快之余不禁咧开嘴无声大笑。
然而,幻想中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声马儿的嘶鸣和一声剧烈的“砰”响后,在云奇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之时,他就被大力抛甩出了马车,后背狠狠地撞到了路边一株粗壮的杨树上,一阵天旋地转和摧心剖肝般的剧痛后,慢慢缓过劲来捂着后背站起身的云奇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只见以杨毅为首的五名戍卫,分别被三张亮银色绳索织就的渔网高高地吊挂在路边的老杨树上,而他刚才乘坐的那辆马车则侧翻在杂草丛中,车体业已四分五裂。
手持拂尘,身着破旧道袍的代莉斯正居高临下地坐在一株高大的杨树树杈上,高傲且不屑地望着渔网中的杨毅等五人。
喜出望外的云奇似忘记了浑身的疼痛, 快步奔向了代莉斯,仰着脖子、摇摆着手臂,冲她无声欢呼着。
代莉斯给了云奇一个同样不屑的眼神,从树杈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云奇谄媚地笑着凑上前,张开嘴用手指了指自己无法发声的嗓子眼,而后,热烈期盼地望着代莉斯。
尽管代莉斯的眼神仍旧充满不屑和鄙夷,但还是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抛给了云奇。
云奇如获至宝般接住瓷瓶,晃了晃瓶体,打开瓶塞放在了鼻尖处,一股白色的轻雾从瓷瓶内缓缓飘出,云奇使劲把它们都嗅入了自己的鼻腔之中。
“吭吭吭——”一阵玩儿命似的咳嗽过后,云奇扶住膝盖,慢慢挺直了腰杆,望向在收缩的愈来愈紧的渔网内几乎被勒成“死鱼”,却还在拼力挣扎的五名戍卫,目光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快乐和兴奋。
“啧啧啧,这可是亚述国的锁龙网,刀枪不入,水火不透,千年难腐,这辈子能用上一回,你们几个真真是幸运得紧呐!小爷我心善,大人不计小人过,提醒你们几句,就照目前你们这个折腾劲,估计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你们就能把自个儿折腾成肉块喽。”
云奇所言非虚,小时候他可是亲眼目睹过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被锁龙网活活勒死的全过程,那场面血腥、刺激到“惨绝人寰”。
当然,烤野猪肉的味道也还是相当不错的。
锁龙网的名头,戍卫们当然也听说过,五人果然立刻便停止了挣扎。
“哎,这就对了嘛,好汉怎能吃眼前亏呢。”云奇欣慰地冲戍卫们咧嘴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那么用心地招待小爷,现在,小爷的师父用锁龙网招待各位,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无量天尊,”代莉斯神情傲娇地甩了甩拂尘,嫌弃地白了白云奇道:“贫道并非你的师父,莫要再拿贫道的名头行招摇撞骗之事。”
“嘿嘿,你不是我师父,但我是你的徒儿啊。”云奇龇着雪白的门牙,给了代莉斯一个灿烂无比的谄笑,转头却蓦地冷了脸,对杨毅道:“杨炭头,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的父亲大人,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强按的牛头不吃草,强给的媳妇我不要!”
被锁龙网勒得有些喘不上气的杨毅梗着脖子,努力抬了抬头,对齐少宣喊道:“世子,你、你逃不掉的。”
云奇昂着头,露出与代莉斯如出一辙的傲娇表情,竖起大拇指,指着身旁的代莉斯道:“小爷何时说过要逃啦?有我师父在,小爷用得着逃吗?
“哼,”代莉斯冷笑着一甩拂尘,打了个呼哨,藏在道路两侧林子中的坐骑便跑到了她的身旁,然后,她迅速翻身上马,疾疾往钧城的方向奔去。
“师父,阿代,等等我。”云奇连忙跳上一名戍卫的坐骑,正要去追代莉斯,却在跑了几步后停住脚步,转身仰头对杨毅道:“我知道你们肯定能想办法逃出来,等回到京城,记得把锁龙网还给我师父。就这样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云奇头便也不回地去追赶已经打马跑远的代莉斯,而在代莉斯刻意放缓马速的等待中,云奇很快就追上了她。
“阿代,”云奇兴高采烈道:“你是特意从京城赶来救我的吧?”
代莉斯面无表情道:“若非无为子的命令,我才不会跑那么大老远来河西吃沙子呢。”
云奇顿时就有些紧张,“母亲,她知道我的事情了?”
代莉斯撇嘴道:“你都敢给自己的亲爹下药,还怕亲娘知道?”
“师父,”云奇一挑眉头,不服气道:“迷药可是你亲手塞给我的,严格来说,咱俩算是同谋。”
代莉斯恨恨道:“别再叫我师父!还有,不许让无为子知道我偷偷给你迷药的事情。”
“那是自然。”云奇拍了拍胸脯,说道:“就冲你千里迢迢过来钧城救我,我也不会做那么没义气的事情。不过,”云奇顿了顿,惴惴不安道:“母亲,她还好吗?父亲没有因为我的事情,再跟她起冲突或者为难她吧?”
“想知道无为子好不好,你不会自己回去看?”代莉斯愤愤道:“除了那个萧铃儿,现在你心里大概就没别人了吧?”
“咦?”云奇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铃儿的?”
“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代莉斯鄙夷地剜了云奇一眼,“别人中毒都是老老实实躺床上挺尸,你倒好,才吃了一副解药,脑袋还糊涂得厉害,嘴巴却没了把门的,单单萧铃儿这三个字儿,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幸亏只有我和云福那个老家伙在你身边守着,要换了你那个国公爷老子,他就算不打断你的腿,也得让人把萧铃儿的脑袋瓜子给拧下来。”
代莉斯的一席话,立时令云奇冷汗涟涟,云守正的手段他很清楚,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心狠手辣”,更遑论萧铃儿这个外人了。
“阿代。”云奇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谢谢你。”
“别这么跟我说话。”代莉斯受不了云奇突如其来的正经,撇撇嘴角道:“放心吧,云福那个老家伙嘴巴比我还严,你父亲一时半刻还不会知道萧铃儿存在,就算知道了,也绝料想不到他这个混蛋儿子,居然会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既然代莉斯知道了萧铃儿的存在,弥萝便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云奇便忐忑道:“母亲怎么说?”
“我人都已经到河西了,你觉得她还能怎么说?”代莉斯气鼓鼓地学着弥萝的口气道:“既然放不下,就成全了他吧。不过,秦家他还是要有所交代的,秦家送亲入京之时,他必须要回来。”
冲着代莉斯,云奇的脸笑成了一朵大花苞,奉承之词张口就来,“我就知道,母亲跟你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了。你们——”
“好了。”代莉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云奇,“我饿了,带我去钧城最好的酒楼。”
云奇忽然扬起了马鞭,给了身下的坐骑一鞭子,马儿吃痛,忽地加速跑了起来,眨眼间就超越了代莉斯许多。
“嘿嘿嘿,”云奇扬着马鞭转头对身后的代莉斯喊道:“阿代,追上我就去最好的酒楼,追不上,就只能啃大饼。”
代莉斯怒冲冲地甩动马缰紧追不舍道:“臭小子,你竟敢过河拆桥。”
“呀,阿代,你都会说成语了。”云奇故作惊喜道:“看来,母亲的心思没白费。”
“臭小子,看我不抽你。”代莉斯把马鞭高高举起,猛地向云奇抽将过去。
师徒二人你追我赶,嬉笑怒骂,向着钧城的方向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