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村的老井,打从入秋起就不对劲。
这井砌着青石板,井沿磨得发亮,是祖辈迁村时挖的,供着全村三百多口人吃水。可入秋后,每到三更天,总有人听见井里\"哐——哐——\"响,像谁在敲铜锣。起初以为是风刮过井口的竹丛,可月明星稀的夜里,连竹叶都没动,那声音偏就钻得人耳朵发疼。
最先撞见的是村东头的二愣子。他半夜起来撒尿,迷迷糊糊往井边凑,月光漏进井里,照见水面浮着团金光。他揉了揉眼,凑近一瞧,井底竟沉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映得井水都泛着银亮。\"是锣!\"他喊了一嗓子,惊得井边的老黄狗汪汪直叫,等他再定睛看,那东西又沉到井底去了,只剩一圈圈涟漪晃荡。
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二日晌午,井边围了二十多号人。王屠户捋着油光水滑的胡子:\"管他呢,明儿我带绳子去,捞上来看看是金的还是铜的。\"张寡妇抱着娃直摇头:\"作孽哦,莫不是井里淹死过啥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刚落,村口来了个穿青布短打的货郎。挑子上挂着拨浪鼓、绣花针,最显眼的是担角挂着块铜锣,敲起来\"叮当\"脆响。\"客官们买不买响器?\"货郎扯着嗓子吆喝,眼睛却往井边瞟,\"要说这井里的响动,我倒懂个门道——许是哪朝哪代的银器沉在底下,沾了地气,才会显灵。\"
\"你胡诌!\"王屠户踹了脚井边的石墩,\"老子活了四十岁,从没听井里敲锣。\"货郎却不恼,蹲下来摸了摸井沿:\"您瞧这井沿的石缝,青苔底下嵌着金漆,分明是前朝大户家的井台。那年头,官宦人家怕银钱露白,常把银锭铸成器物沉到井里。\"他用拨浪鼓敲了敲井壁,\"要捞这宝贝,得用麻绳系个铁钩子,慢慢探......\"
当晚,货郎带着几个年轻后生下了井。麻绳放了二十丈,铁钩子突然重得拽不动。王屠户抢着去拉,绳子上沾了湿漉漉的东西,凑近一照——是银!众人哄笑着把东西拽上来,月光下,个拳头大的银锣泛着柔光,锣面刻着\"永乐年制\"四个小字,边上还雕着缠枝莲纹。
\"好家伙!\"王屠户一把抢过去,\"这够换十头大肥猪!\"他刚要往怀里揣,银锣突然\"嗡\"地发出蜂鸣,烫得他直甩手。众人凑近一看,银锣表面浮起细密的水珠,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王屠户的手背红了一片,疼得直跳脚。
\"作孽!\"人群里挤进来个白胡子老头,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听老辈说过,前朝有个姓陈的巡按御史,查贪腐时抄了好多赃银。后来他遭奸人陷害,满门抄斩,家眷把剩下的银子铸成器物沉井,说是'留与清官识'。\"他指着银锣上的莲纹,\"这缠枝莲,是陈府的家徽。\"
王屠户捂着手后退两步:\"那......那这锣......\"
\"既是清官遗物,该归官府。\"教书先生转向货郎,\"客官可知,私藏前朝赃物是杀头的罪?\"货郎赔着笑:\"小的就是个走江湖的,哪懂这些?\"他冲人群拱了拱手,\"这锣您几位看着办,小的这就走。\"
第二日天没亮,教书先生就套了牛车,带着银锣往县城去了。半月后,县太爷亲自来青竹村,给教书先生披了红绸,又赏了二十两银子:\"这陈御史的冤情,总算是沉冤得雪。\"原来那银锣里层刻着密信,正是陈御史记录贪官名单的账本。
王屠户的手背至今留着道疤,见了人就搓着袖子说:\"贪心不足蛇吞象,差点把命搭进去。\"而青竹村的人,再没听过井里敲锣。倒是老人们总爱蹲在井边唠嗑:\"你瞧这井水多清,像面镜子——人心正不正,它都照得见。\"
后来,教书先生把银锣的故事写进了村志。他在末尾题了首诗:\"井深藏尽人间事,锣响方知义字金。莫道贪心能得宝,清光原照赤子心。\"这诗被刻在井边的老槐树上,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倒像是在应和什么古老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