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唯繁睁大了眼,眼角小痣跟着抽了抽,似对迎春大喇喇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感到震惊。
男子三妻四妾、收房之类的话,就是他早就经历过的人……也不会如此张口闭口就说出来。
何况,她还是对着一个,她根本就称不上有意的男人。
明明前几天她就不是这样的人。
想必是为了吓退我,纪唯繁很快说服自己。
“可我是为了等你……才留在这里的。”他轻声嗫嚅。
“到底是为了等我,还是因为……这里是你眷恋不已又难以企及的故乡?”迎春退后几步,“齐王殿下是分不清?还是故意……以此代彼?”
她稳稳一福身,袍角翩然转过屏风赫然见舒窈站在屏风外对她怒目而视。
迎春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下遭了,她和齐王的对话不知道被舒窈听去多少。
终究舒窈是不痛快的。
她自己啊,就是这个多思多虑的性子,这么多年说改,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舒窈再怎么不痛快,不给她使绊子,也不耽误纪绿沉的大事,不就是完了?
她既然管不了事情的发生,难道还要控制舒窈想什么吗?那自己……也属实管太宽。
“舒窈,我先回去了。”
不等舒窈还在酝酿的情绪爆发,迎春夺路而逃。
大不了让夏榴教她骑术,接下来的日子不和舒窈、季平安他们碰面便是。
就这么数着日子,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九,纪绿沉让内侍省尚食局在北海池边置办酒宴的日子。
一应茶点酒果及各色小菜小食由尚食局供应,采薇也去选了几头活羊,由内侍省帮厨的内侍先处理好。
帖子是一早写好发出去的,等太阳下山,气温不那么燥热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也都到场,围着采薇、采蘩、采苹挑选处理好的羊肉。
纪暄是来得顶早的,但在他之先,迎春好不容易逮住终于有些许闲暇的纪绿沉。
长阁殿正殿,大理石书案后,纪绿沉一身嫩绿色主色衫裙,绣银泥折枝芍药纹领缘的对襟广袖用月白轻容纱泥金绘云鹤纹披帛临时充作攀膊束起。
珍珠软璎珞累金丝如意形长命锁上镶嵌的红宝石换成了一块扇坠大小的羊脂玉,规规矩矩压在缀水晶珠网的八破交窬裙裙头。
“顾盼给我带了话,说迎娘有机密事要见我。”
纪绿沉趴在书案上,她没事在书案上铺一张宣旨,用马蹄刀剔着纸质上面的杂质,当作无事忙。
“京中关于你的流言,需要绣衣卫放出别的消息扰乱吗?”
插在偏髻累丝抱头莲簪珠光明灭,莲苞形的水晶步摇清澈透亮。
“回殿下,迎娘不是为了这件事。”
迎春在纪绿沉对面的竹席坐垫上盘膝坐下,她端详着纪绿沉柔和多情的眼眸,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觉得难说,可以先想一想,我先说几句话。”
水晶步摇垂下的水滴珠子颤巍巍轻荡,纪绿沉眸光在嫩绿色织着鸳鸯衔花暗纹的罗袖上一点。
“柳都尉送了生辰礼来,倒是难为他一早想着……”纪绿沉提起来,自己也有些尴尬地轻笑,“轻容纱和蝉翼罗据说是公主府的织娘按照指定的图样现织,从时间来看,就是三月末四月初也就准备好了。”
“这个绿色,是采摘的槐花,拿沸水烫一下,抟成饼状,用纱布绞出汁水来,把布料放进去浸染,随后再用明矾固色。”
“用未开的槐花蕊染出来的布是嫩绿色,用已开的花染出来的是黄绿色。”
“我的,是直接裁制成了衣裙,给你的……”纪绿沉消瘦的下颌点了点书案案角的紫檀木雕花盒子,“还是染出来的布,你不必多想,喜欢就留着裁衣裳,觉得膈应……随便赏人送人,上京城里……也有衣不蔽体者。”
“不过迎娘若是发善心,最好还是拿去当铺当了,拿钱再去买次一些的布匹、衣食。”
纪绿沉一直说这话,手里剔着宣纸的马蹄刀也不曾停,絮絮叨叨。
她肯这么说着,迎春也颔首静听。
“殿下最是周到,迎娘知道怎么处理了。”
迎春的眼神在盒子上一转,纪绿沉抛下了马蹄刀开始揉手腕,她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讲了这么一件尴尬事抛砖引玉,请迎娘……也不必难为情无法开口了。”
“迎娘斗胆,请问殿下也给颜司直发了帖子吗?”
“发了。”
“那……这些天,殿下见过颜司直吗?”
“见过,初四晚上见过,今晨……也见过。”
说着,纪绿沉便抬眸笑起来,她和悦的模样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
无论迎春说什么,她都能平静地接受。
“你不要怕,也许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呢。”
“你见过清深脸上的伤,是我打的。”她隔着一张书案伸出手捏了捏迎春的手背,只在说一件寻常事,“我见到他的伤……是迎娘打的吧?”
迎春臊红了脸,垂下头,碧玉琉璃钗串珠流苏咯吱咯吱颤着。
“迎娘不敢瞒殿下,迎娘还打了……广陵王殿下。”
“能让你出手打人,那是他们罪有应得。”纪绿沉不以为意道。
另一边暗角青釉瑞兽纹熏炉隔火熏着杜衡香,青烟袅袅,钻进她们的鼻腔与肺腑。
“先太子不会怪你的,迎娘……也是太子在乎的人。”
迎春被说得鼻头一酸,她忙拈起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湿润。
最好的殿下都让她遇到了。
纪弘和她说:“孤重当下,你的安稳也很重要。”
纪绿沉和她说:“你不要怕。”
也说:“先太子不会怪你的。”
“施采施卫率的事情……也不会怪我吗?”她抬起眼睛的,下眼皮红通通的。
小兔子受了委屈般,温柔又执着。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什么事……都拉过来背到自己肩上。”
“便算是有人命,也不该你来扛。”
“无论施采施卫率,还是崔小娘子崔纳弥……我没有能力还你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但你要记得……这一切与你……毫无关系。”
纪绿沉按着案沿直起身,又把整个上半身都倾到了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