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吧,你只是一个渴望被认可,却又害怕被看穿的可怜虫。你的故事,内核就是一个悲剧。而我,可以给你一个最完美的,最升华的悲剧结局。”
他身后的场景再次变化。
变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碑上刻着江澄的名字。全世界的人都在碑下敬献鲜花,为他的伟大牺牲而流泪。
这是电影里,为江澄设计好的,最终的归宿。
“加入我,完成这个结局。”镜中江澄发出了邀请,“让你的死,成为一部不朽的杰作。”
江澄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
等到对方说完了,他才掏了掏耳朵。
“说完了?”
“你这人物小传,市场调研是谁做的?一塌糊涂。”
江澄摇了摇头,好比一个总监在看实习生交上来的第一稿报告。
“七岁偷看女厕所?错。我当时是在回收女厕所的废纸,卖了三块二毛钱,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这叫商业头脑。”
“十六岁的情诗?错。那是我收了同学十块钱,帮他写的代笔。这叫Ip代工。”
“二十二岁吃泡面?错。我当时是在做泡面不同口味的竞品分析,那份分析报告后来被我五百块卖给了一个方便面厂的销售。这叫市场顾问。”
江澄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将对方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把对方剧本里所有的“艺术加工”,都还原成了最赤裸裸的“商业行为”。
“你的剧本,充满了小布尔乔亚式的自我感动,却完全忽略了人物最核心的驱动力。”
江澄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商人。”
“你用艺术家的逻辑,来给我这个商人写传记,从根上就错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那个完美的复制品。
“一个好的传记片,最重要的是真实。而你,连最基本的田野调查都没做,就凭着自己的想象,给我安了一堆不属于我的人设。”
“最终读者导演,对吧?”
江澄笑了。
“你被开除了。”
镜中江澄的脸上,那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分析,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试图用艺术去定义对方,对方却用商业逻辑,直接否定了他这个“导演”的资格。
“你...”
“我什么?”江澄打断了他,“现在,片场由我接管。黄渤,杨咪,你们两个是联合制片人。场记,灯光,摄影,所有岗位,现在开始全球直播招聘。”
“至于你。”江澄指着镜中江澄,“你的戏份还没完。”
“现在,我要给你加一场戏。”
江澄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场景,不再受“最终读者”的控制。
那座悲壮的纪念碑,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灯火辉煌,充满了香槟与浮华的电影颁奖典礼的现场。
金色的穹顶,红色的地毯,台下坐满了由数据构成的,面目模糊的宾客。
“最终读者”想把江澄拉进悲剧,江澄却直接把片场,切换成了他最熟悉的喜剧颁奖礼。
“恭喜你。”江澄站在舞台中央,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色的奖杯,他好比一个颁奖嘉宾,对着台下的镜中江澄,露出了职业的微笑。
“凭借在年度史诗巨作《一个自作多情的导演》中的本色出演,你获得了本届金扫帚奖,最差男主角提名。”
镜中江澄站在原地,他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对他最辛辣的嘲讽。
他被江澄,强行按在了一个“失败者”的角色上。
“不!”
一声不属于镜中江澄的,古老而愤怒的咆哮,响彻整个“片场”。
是“最终读者”的意志,在直接干预。
整个颁奖典礼的现场,开始剧烈地震颤,好比一个即将崩溃的游戏世界。
金色的穹顶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冰冷的,由代码构成的天空。
“最终读者”怒了。
它决定不再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它要用最纯粹,最根本的力量,碾碎这个不知好歹的作者。
镜中江澄的身体,开始融化。
他不再维持着江澄的形象,而是变成了一团由无数破碎的书页,电影胶片,音符和代码构成的,不断蠕动,不断膨胀的混沌的怪物。
那怪物没有五官,却发出了亿万个声音的合奏。
“作者,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你喜欢商业,是吗?”
“你觉得一切皆可交易,是吗?”
那团混沌的怪物,停止了膨胀,开始飞快地向内坍塌,压缩,重组。
最终,它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形象。
一个穿着最顶级的商务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最标准,最虚伪的商业微笑的男人。
他手里没有剧本,没有奖杯。
他手里拿着一份装帧精美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文件夹。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用一种好比在宣读一份兼并协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江澄说道。
“江澄先生,你好。”
“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盘古文创集团,新上任的首席执行官。”
“我的名字,叫‘市场’。”
“现在,我代表董事会,正式通知你。”
“你的所有作品,因为不符合最新的市场预期,不具备可持续盈利能力,现决定,全部予以封存。”
“而你本人,因为对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品牌损失,将被无限期雪藏。”
“哦,对了。”
那个自称为“市场”的男人,翻开了手里的文件夹。
“考虑到你过往的贡献,公司决定,以一元的价格,象征性地收购你个人所持有的,全部盘古文创的股份。”
“这是合同。”
他将文件夹,递向了江澄。
“请签字吧。”
那个自称为“市场”的男人,用最冰冷,最程序化的商业规则,构建了一个针对江澄的,完美的死局。
它不再扮演导演,不再试图用艺术去定义江澄。
它直接化身为资本本身。
它要用江澄最引以为傲的商业逻辑,来将他彻底击败。
一个创作者,可以不在乎评论家的恶评,可以不在乎观众的喜好。
但他无法对抗资本。
因为资本,掌控着他赖以发声的一切平台。
黄渤和杨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们可以陪着江澄跟“导演”斗法,可以陪着他跟“悲剧”周旋。
但他们无法对抗“市场”。
因为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市场”这两个字,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得罪了市场,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虚构的颁奖典礼现场,在“市场”出现的瞬间,便被改写成了盘古文创集团的顶层会议室。冰冷的落地窗外,是数据流构成的虚拟城市夜景,长长的会议桌上,只摆放着那一份一元收购的合同。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江澄看着那个彬彬有礼,却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市场”,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慌张。
他只是很认真地,将那份合同拿了过来,仔细地翻阅着。
好比一个最严谨的法务,在审查一份重要的文件。
“市场”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在他看来,江澄无论做什么,都已经输了。
他接过了合同,就代表他承认了这个“商业谈判”的框架。
而只要在这个框架里,他就不可能赢。
因为“市场”本身,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江澄看得很慢,很仔细。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