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无一丝柔软踌躇的目光,扶苏的仁心突然被撼动了。
这些人的亲眷是妇孺,那些为国征战喋血沙场的将士的亲眷就不是妇孺吗?
他们付出更多,连命都拼出去了。
难道他们的老父老母,妻子儿女,还要受那些蛀虫欺压吗?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所学与眼前此景剧烈对抗着。
突然,一道闪电好似划过他的脑海。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既然要下手,就必须够重,才能立起威严来!”
“大良造诚不欺我,此时若是妇人之仁,以后那些将士的亲眷,又有谁来守护?”
今日他救下这十几名孩童,未来或许就有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将士之子受尽欺辱。
扶苏不愿去看门外惨像,也不愿看到未来有千千万万遗属受此欺辱。
而屋里,刘县令听着门外惨叫惊呼声不断,无尽血腥气飘进县廷之中,这屋子里浓郁的几乎化不开。
他浑身抖若筛糠,拼尽全力才没有让屎尿奔涌出来。
“完了!”
“完了啊!!”
“吕氏误我!本官怎会听了他们的,昏了头去做这阎王爷手下的手脚?”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不行,我刘家至少也得留个香火!”
他余光突然瞥见县尉还站在屋子里,顿时好似看到了救星,“县尉,县尉大人,这血屠发了疯,只有你能力挽狂澜了!”
“快快调出县中兵马拦住他!他如此行径,与敌人何异?”
县尉回过神来,冷冷看了县令一眼,突然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上将军给过你机会,也给过他们机会,你们自己不抓住,又赖得了谁?”
“将军为我军中将士出头,我是昏了头去帮你们拦住他?”
“连你一起,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将军没错杀一个!”
\"某只能说,杀得好!\"
他一按佩剑,大踏步走出门去。
独留刘县令瘫坐在地,听着庭外家眷声声求救,心如死灰。
庭外每一道声音,都让刘县令浑身肥肉剧颤一下。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时间。
恐惧的增加好似没有上限,也没有尽头一般。
他以为外面声音最激烈时,他最害怕。
但实际上却是,那声音越是稀落,他的心里越是害怕。
当到了最安静时,他也到了最恐惧的时候。
这恐惧如同吃人一般,好似能够将其活活吓死。
但他没死,因为恐惧真的没有尽头。
赵诚身影再次踏入房间时,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恐惧,还没有达到极限,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魁躯身影遮蔽天光,房间昏暗。
赵诚的声音犹如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掉了他的名字,并打上了十八层地狱的标签。
“我在尸山上,给你留了位置,请刘县令入座。”
不久之前,他还谈笑风生,请赵诚入座。
如今却是赵诚请他入座,但情境已是天差地别。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赵诚以绳索拖着刘县令到庭外,在其活生生吓死之前,一戟斩去了他的脑袋,不偏不倚落在尸山最上首。
而后他大戟一挥,罡风所过之处,在军爵公示碑的背面,出现了一行大字,笔锋如血。
“敢侵死士田亩、辱阵亡家小者,吾赵诚尽屠之!”
嗤的一声,改田文牍等确凿证物被一柄利剑钉在碑旁。
如同将这一县墨吏永久钉在耻辱柱上,供后人唾骂。
寒风猎猎。
大氅翻飞之际,赵诚已然策马而去,亲卫与封喉紧随其后,直奔吕氏大宅。
吕氏有一闻名周遭数县的强人,人称吕家二爷,身怀奇技,能开碑裂石。
被灵鸢一刀砍了。
而后赵诚再掀腥风血雨,吕氏百年大族,迎来灭顶之灾。
尽屠吕氏之后,赵诚回到黄家老宅,黄胜老母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老人家第一时间要给赵诚行大礼,赵诚不受,将其扶起,令亲卫与封喉护送一家前往颍川郡,而后策马回程。
一来一去,不过一日。
但秦国上下,已然掀起轩然大波。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各个大臣的府邸。
……
“赵诚此举,形同私刑!未经廷尉勘审便夷人三族,是视秦法如草芥,视君上如无物!”
“灭韩之功固重,然法度乃国之权衡。今他持功妄为,竟代廷尉行生杀之权,长此以往,秦律威严何在?”
“放肆至极!郡县案牍自有成法,需经县道覆核、廷尉断谳方可定谳。
他一言不合便尽屠县吏豪强,是将大王亲定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抛诸脑后了吗?”
“今日敢越俎代庖屠灭县道,明日便敢持兵胁迫朝堂!此风绝不可长——吾等当速奏君上,劾其专擅杀伐之罪!”
赵诚此举,触碰了太多人的神经。
很快,昌平君带着楚系官员、李斯带着客卿官僚集团进宫面见秦王,要弹劾赵诚。
与此同时,王翦蒙武等大将,也各自带着麾下武将进宫,面见秦王吗,要力保赵诚。
赵诚此举,极大震慑了那些钻律法空子的墨吏,对于军方来说,绝对是有益无害。
而且,此举更是为军中将士出头,使其在军中声望更胜从前。
他们若是不来保一保赵诚,手下的将士们都不干。
却说章台宫后殿之上,群臣激愤,慷慨陈词,引经据典,痛斥赵诚。
“陛下!昔年商君立木为信,方有今日秦法严明。今上将军凭一己之怒坏法,是欲毁商君百年来创下的根基?臣请大王治其不臣之罪!”
“三族之刑,需得大王朱批、廷尉府文书齐备方可施行。
他带人直接围了县寺,刀斧齐下之时连卷宗都未曾翻阅,这与六国乱兵何异?”
“陛下,他今天敢屠戮县廷,明天就敢屠戮朝廷啊……”
嬴政坐于王位,俯瞰群臣,面色深沉,威严似海。
实则头疼不已。
还是找个由头赶紧发兵攻赵吧。
这小子才在咸阳城里面待了多久,就捅了这么个篓子出来。
再呆上两月,这些文臣就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