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星轨异动
子时的风带着山巅特有的清冽，卷过望月小筑的飞檐时，惊起一串铜铃轻响。洛尘正立于观星台的白玉栏杆旁，指尖悬在星盘之上尚未落下，眼角余光却瞥见西北天幕骤然划过的银芒——那不是流星坠陨的璀璨，而是整片星群移位时拖曳出的光痕，像有人以无形巨笔在夜幕上重绘星图。
他猛地抬眼，喉头不自觉发紧。三百年观星的生涯里，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天象：原本如墨线般绕着锁灵阵流转的北斗第七星，此刻竟像被无形之力牵引，拖着淡紫色的星芒脱离了固有轨迹。紧随其后的是天玑、天璇，一颗颗星辰挣脱了亘古不变的秩序，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循着某种神秘规律向东南方的望月小筑聚拢。
“怎么了？”苏徭披着素色披风从石阶走来，鬓边还沾着几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她刚在药庐整理完今日采收的同心花瓣，那粉色灵瓣需得趁子时灵气最盛时阴干，此刻指尖还残留着清苦的花香。顺着洛尘凝注的方向望去，她忽然屏住了呼吸。
夜空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剧变。原本围绕锁灵阵形成的环形星轨如同被打碎的玉璧，无数星点如散珠般重新排列。最亮的那颗紫微星本应悬于锁灵阵正上方，此刻却带着一串星子坠向望月小筑的飞檐，星芒扫过檐角的琉璃瓦时，竟映出淡淡的绯色光晕——那是同心花盛放时特有的灵泽。
“星轨偏移了整整三度。”洛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取出怀中的测星仪，青铜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旋转，最后竟诡异地指向苏徭的方向。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同样有风的夜晚，彼时他还是昆仑墟最年轻的观星师，在人间游历途中误入一片开满同心花的山谷，正是凭着相似的星象，才在迷雾中找到了被妖兽围困的她。
苏徭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栏杆，星光照亮她眼底的讶异。那些重新聚拢的星辰正在空中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北斗七星化作一柄斜斜插向地面的长剑，而南方的朱雀星群则散开成漫天流萤，最中央那颗忽明忽暗的星子，像极了当年她遗落在山谷里的那枚同心花玉佩。
“像极了我们初遇时的星象。”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同心花手链。那是洛尘后来用千年暖玉为她雕琢的，花瓣纹路里还嵌着两颗细小的星辰砂，此刻正随着空中星轨的异动微微发烫。
洛尘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星盘在他掌心泛起青光，将空中的星图拓印其上。他指尖点过星盘上代表洛魇的那颗暗星，原本黯淡的星点竟在接触到同心花手链的刹那亮起红光，与空中的星轨遥相呼应。
“是洛魇的星光。”他沉声道，星盘上的红光正顺着星轨纹路蔓延，所过之处，那些代表同心花灵气的淡粉色光晕纷纷亮起，“他的残魂与同心花灵气产生了共鸣，才会牵动星轨移位。”
苏徭忽然想起镜像界崩塌前的最后一幕。那时洛魇的影子在她面前逐渐消散，临终前望向她的眼神里，除了怨怼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他最后说的那句“你终究不是她”，此刻想来，竟像是某种未尽的执念在作祟。
“或许还有未消散的执念。”她望着空中愈发清晰的星图，那些星点正在形成更复杂的图案——既有洛尘昆仑墟时的观星台轮廓，又有她年少时居住的药谷剪影，两种景象在星轨交汇处重叠，竟生出几分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夜风忽然转急，观星台角落里的青铜灯被吹得摇曳不定，光影落在洛尘脸上，映出他紧蹙的眉头。他忽然想起师尊临终前说过的话：“星轨如人心，看似循规蹈矩，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朝一日见星辰逆行，必是执念太深者以魂为引，欲逆天改命。”
“他想做什么？”苏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同心花的香气此刻变得异常浓郁，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随着星轨的律动微微震颤，像是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洛尘指尖在星盘上快速游走，将星轨移位的轨迹一一记录。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星盘上浮现出的图案让他瞳孔骤缩——那是一个完整的同心结，而结眼处，赫然是洛魇与他自己的星位重合之处。
“他想补全那段被篡改的过去。”洛尘的声音有些干涩，三百年前被抹去的记忆碎片此刻竟随着星轨的异动翻涌上来：镜像界里洛魇反复说着的“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锁灵阵中那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叹息，还有苏徭偶尔望着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陌生感。
苏徭忽然按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她想起镜像界里那个与洛尘一模一样的影子，想起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时的眼神，与此刻夜空中那颗忽明忽暗的星子何其相似。原来那些被她当作错觉的熟悉感，竟是洛魇残魂里未散的执念在作祟。
“他不甘心。”她轻声道，指尖拂过星盘上那个同心结的图案，“他既恨你取代了他的人生，又羡慕我们拥有的结局。这星图是他用残魂画出的念想，想让我们看到他心中的‘真相’。”
话音未落，空中的星轨忽然剧烈震颤。最亮的那颗紫微星猛地坠向望月小筑的庭院，星芒炸开的瞬间，竟在地面映出一道虚幻的门扉。门内隐约可见云雾缭绕的山谷，谷中开满粉色的同心花，一个白衣少年正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为受伤的少女包扎脚踝——那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但下一刻，画面突然扭曲。白衣少年的脸变成了洛魇的模样，他望着少女的眼神里充满了占有欲，而少女腕间的同心花手链，竟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这不是真的。”苏徭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栏杆。真实的记忆里，洛尘当年为她包扎时，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琉璃，而她的手链是多年后才有的。
“是他篡改的执念。”洛尘将她护在身后，星盘在他掌心发出嗡鸣，“他想让我们相信，初遇的本就该是他，是我偷换了命运的轨迹。”
空中的星图开始快速变幻，一幕幕被扭曲的记忆在星芒中闪现：昆仑墟的试剑台上，洛魇代替他成为了最受瞩目的弟子；药谷的月下，他捧着同心花向苏徭告白，却被洛魇从中阻拦；甚至连锁灵阵的封印，都变成了洛魇为保护苏徭而设下的……
每一幕都与真实记忆有着微妙的偏差，却又处处透着洛魇的执念。那些被他渴望而不得的瞬间，此刻借着星轨异动一一呈现，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试图将真实的过去彻底覆盖。
苏徭忽然握紧了洛尘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望着星图中那个面目模糊的自己，忽然明白洛魇真正的执念所在——他不仅想要取代洛尘，更想成为苏徭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不懂。”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无论是谁出现在那个山谷，我选择的始终是那个会为我挡下妖兽利爪、会在观星台陪我看一整夜星辰的人。”
话音刚落，她腕间的同心花手链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那些粉色的灵瓣顺着星轨逆流而上，所过之处，洛魇篡改的幻象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原本的模样。试剑台上，是洛尘忍着伤痛也要将最后一剑刺向靶心的倔强；药谷月下，是他笨拙地将同心花编成花环，却不小心被花刺扎到手指的窘迫；锁灵阵前，是他以半身灵力为代价，也要护她周全的决绝。
“原来如此。”洛尘望着星图中逐渐清晰的真相，忽然笑了。洛魇以为改变相遇的人就能改写命运，却不知真正牵动人心的，从来不是初遇的瞬间，而是无数个日夜相伴的点滴。
空中的星轨开始缓缓回落，洛魇的星光渐渐黯淡，像燃尽的烛火般归于沉寂。但在彻底消散前，那颗暗星忽然向苏徭的方向闪烁了三下，像是一声迟来的叹息，又像是终于放下的释然。
天快亮时，最后一颗星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观星台上，洛尘收起星盘，发现盘底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极了同心结的纹路。苏徭靠在他肩头，指尖捻着一片昨夜被风吹落的同心花瓣，花瓣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星光。
“他终于可以安息了。”她轻声说。
洛尘握住她的手，望向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际。那里，一颗启明星正冲破云层，将第一缕晨光洒向望月小筑的庭院。那些被星轨牵动的过往，终究会像昨夜的星辰一样，归于平静，而留在掌心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