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落地的脆响在空旷的殿内炸开时,扶苏的指尖还保持着松开的姿势。
他望着地上那卷《商君书》,墨迹未干的\"法者,天下之程式\"几个字被阴影啃噬得支离破碎,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承明殿与陆九渊对坐饮茶的场景。
\"公子可知,最坚固的城墙往往不是被外力攻破?\"说书人当时摩挲着腰间醒木,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人心若散了,青石砖垒的城防,不过是给鬼骑当垫脚石罢了。\"
此刻禁卫甲胄上的血珠正顺着青砖缝隙蜿蜒,像极了茶盏里蒸腾的雾气凝成的水痕。
扶苏喉间泛起腥甜,伸手去扶案几时,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檀木温凉,而是黏腻的血——方才那禁卫跪得太急,甲片擦过案角,渗出的血正顺着木纹爬向他的掌心。
\"公子!\"禁卫见他踉跄,想扶又不敢碰,\"末将奉命死守宣室殿,可西二街的鬼骑已经杀到章台宫了!\"
\"章台宫...\"扶苏重复着这个地名,耳中突然响起阿房宫晨钟的余韵。
他从小到大,章台宫是父皇宴请诸侯的地方,青铜编钟撞出的清响能传十里,如今却要被鬼骑的骨矛戳穿?
殿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禁卫猛地转身,佩剑出鞘一半又僵在半途——不是鬼骑,是谢卓颜。
她的银甲染着半片血,发绳断了,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手中长剑还滴着幽蓝鬼火的残烬。
\"谢将军?\"禁卫声音发颤。
谢卓颜根本没看他,目光如刀剜过扶苏惨白的脸:\"还发什么呆?\"她一步跨上丹陛,铁靴碾过竹简,\"方才在西城门杀了百骑,鬼骑越杀越多,是有人用活人血祭养着这支阴兵!\"
扶苏被她拽得踉跄,后腰撞在案角上,疼得倒抽冷气:\"谢将军,父皇...父皇的传国玉玺还在...\"
\"玉玺重要还是你重要?\"谢卓颜反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殿内的烛火都晃了晃,扶苏左边脸颊迅速肿起,眼中终于有了焦距——他看见谢卓颜眼底的红血丝,看见她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那血不是红的,是黑的,混着鬼火灼烧后的焦味。
\"三个月前你在函谷关说要学武安君,\"谢卓颜扯着他往殿外走,剑鞘重重磕在门框上,\"现在倒像个被吓破胆的质子!
沙丘行宫有蒙恬的三十万边军,你活着,大秦就还有根主心骨!\"
殿外的月光早被黑雾吞了个干净。
扶苏被谢卓颜拽着跑过永巷时,看见穿宫而过的鬼骑:马是白骨拼的,骑士的甲胄也是白骨,骨矛尖上挑着半块带发的头皮——那是方才在御花园浇花的老黄头,他记得老黄头总爱给他送沾着露水的石榴。
\"低头!\"谢卓颜旋身挥剑,剑气撕开扑来的骨矛,\"他们专挑活人气息重的目标,跟紧我!\"
扶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谢卓颜攥得生疼。
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磨的,此刻却热得烫手,像块烧红的铁。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在骊山猎场坠马,也是这双手把他从雪坑里拽出来,当时她的掌心也是这样的温度,混着马粪和血的味道。
\"前面是玄武门!\"禁卫的喊杀声从左侧传来。
扶苏抬头,看见玄武门的铜门半开着,门外是条逼仄的夹道,尽头能看见城墙缺口处翻涌的黑雾。
可还没等他们跑近,三骑鬼骑从夹道里冲出来,骨矛上的鬼火映得谢卓颜的银甲泛着幽蓝。
\"护好后心!\"谢卓颜把扶苏往墙上一推,长剑挽了个剑花。\"真武伏魔\"第五式,她去年在演武场教他时说过,这式专破阴邪。
剑气扫过的瞬间,三骑鬼骑同时爆成白骨,可那些白骨没落地,又在半空凝成新的骨架,鬼火更盛了几分。
\"血祭!\"谢卓颜咬碎银牙,\"他们用咸阳百姓的血养这些鬼骑,杀不尽的!\"她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公子,等下我开路,你闭气跟着跑,千万别碰那些血——\"
话音未落,整座咸阳宫突然震颤起来。
扶苏撞在墙上,抬头时,看见咸阳宫最高的章华台顶立着道黑影。
那人身穿玄色长袍,头戴玉冠,月光透过黑雾照在他脸上,竟比鬼骑的骨矛还冷。
\"东皇太一...\"谢卓颜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
她的剑垂了下来,剑尖戳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原来阴阳家的秘典...是拿整座咸阳城做祭坛。\"
章华台上的人似乎听见了。
他低头望向他们,嘴角勾起一抹笑,月光恰好穿过黑雾照在他眼底——那是两簇幽蓝鬼火,和鬼骑眼窝里的一模一样。
\"陆九渊。\"他的声音像冰锥刮过青铜,在夜空里荡起回音,\"你说这江湖是说书人的棋盘,那便让你看看,谁才是执棋人。\"
谢卓颜猛地拽着扶苏往玄武门跑。
身后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扶苏回头的瞬间,看见章华台上的黑影抬手,所有鬼骑的骨矛同时指向东方——那是函谷关的方向,是陆九渊此刻所在的方向。
\"抓紧我!\"谢卓颜的软剑劈开最后一道骨墙,玄武门的铜门\"轰\"地砸在地上。
扶苏被她推出城门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鬼骑的嘶鸣,混着东皇太一的低语:\"等你来看这出戏的终章。\"
晨雾漫上沙丘道时,谢卓颜的银甲已经染透了黑血。
她扶着扶苏靠在枯树下,解下外袍给他裹上,指尖触到他后颈时,突然顿住——那里有块朱砂痣,和陆九渊腰间醒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将军?\"扶苏声音发颤。
谢卓颜收回手,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空。
那里有只信鸽正振翅高飞,脚上绑着她方才写的血书:\"咸阳陷,扶苏存,速来沙丘。\"
而在千里外的函谷关客栈里,陆九渊正把最后半块酱牛肉塞进嘴里。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伸手摸向怀中的醒木——那枚老榆木刻的醒木,此刻正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掌柜的,\"他扯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备马。\"
\"这大早的去哪儿?\"白展堂擦着桌子抬头。
陆九渊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指腹摩挲着醒木上的纹路:\"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