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陶坛壁上凝起细密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进木案的缝隙。
李承恩的喉结动了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枪柄上那道凹痕——那是他十六岁时，替阿英挡马贼留下的疤。
\"你说......规则是用来守的，还是用来破的？\"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
酒气裹着旧事漫上来，他想起阿英绣的并蒂莲帕子，被父亲撕成碎片时，丝线崩断的脆响比军法处的板子还疼。
陆九渊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又替他斟了碗酒。
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映着李承恩泛红的眼尾。
这个天策府最年轻的银甲将，此刻倒像个被酒灌醉的少年，指节捏得发白：\"她是城南绣坊的绣娘，我是天策府的兵。\"他吸了吸鼻子，\"我爹说，天策儿郎的枪尖要挑边关的月，不能系绣楼的帕子。\"
窗外的柳叶打着旋儿飘到窗沿，被风卷进屋内。
李承恩盯着那片叶子，喉间突然哽住：\"她怀了孩子，我偷偷去绣坊看她......\"他猛地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银甲上，\"被巡城卫撞个正着。
我爹说，这是私通贱籍，坏天策门风。\"
陆九渊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他想起穿越前在天桥说书，总有人挤在最前面，眼睛亮得像星子——那些听\"将军与绣娘\"话本的姑娘，此刻突然和眼前这个红着眼的银甲将重叠了。\"后来呢？\"他问，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
\"后来？\"李承恩的指甲掐进掌心，\"我被关在演武场抄军规，她......\"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进酒碗，晕开一片淡红，\"她被送进教坊司。
我抄完三百遍军规那天，教坊司的人说，她跳了荷花池。\"
木案\"咔\"地响了一声——是陆九渊捏碎了酒碗。
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你信吗？\"他盯着李承恩发红的眼睛，\"我在话本里写过，将军卸了甲，带着绣娘跑过七十二道关，在漠北开了间马奶酒铺子。\"他举起染血的手，\"可现实里的将军，连自己的帕子都护不住。\"
李承恩猛地抬头。
他看见陆九渊眼里烧着团火，和当年阿英在他怀里说\"等你娶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所以呢？\"他哑着嗓子问。
\"所以规则是强者打破的。\"陆九渊扯下腰间的汗巾裹住手掌，血很快浸透了白布，\"你爹守的是天策的规，可天策的枪，本就该护想护的人。\"他突然笑了，\"阿英跳的荷花池，我前日去看过——池底有块青石板，刻着'阿英喜'三个字。\"
李承恩的身子猛地一震。
那是他在阿英生辰夜刻的，当时她揪着他的耳朵笑：\"刻这么深，不怕被人发现？\"此刻酒意上涌，他突然想起阿英绣的并蒂莲，想起她绣坏第一朵时急得掉眼泪，想起她最后塞在他手心的半块玉佩——原来有人替他记着这些。
\"当啷\"一声，是李承恩的银枪砸在地上。
他突然抓住陆九渊缠着血布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说......我还能护吗？\"
陆九渊没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时窗外突然卷起一阵风，吹得酒坛上的红绸猎猎作响。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斜对门的竹楼里，原本紧闭的雕花窗\"轰\"地炸开，无数碎木片裹着剑气直冲云霄。
\"是谢姑娘！\"陆九渊霍然起身，连木凳翻倒都顾不上。
他望着竹楼方向，只见漫天碎木片在半空中凝住，接着如被无形的手牵引，纷纷竖起，每片木刺都泛着冷冽的光——那是剑气，比最锋利的剑还要逼人。
竹楼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卓颜站在门口，月白裙裾无风自动。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星河落在里面。
当她抬手指向院中的石桌时，桌上的茶盏突然\"咻\"地射向远处，在三丈外的槐树上钉出个窟窿——那茶盏分明只是普通的粗陶，此刻却比精铁还利。
\"心中有剑，万物皆剑。\"陆九渊喃喃重复，眼里泛起笑意。
他想起半月前谢卓颜在他书场拍案：\"说书人，你讲'剑修当斩尽人间不平'，可我的剑连自己的命都斩不断。\"如今她站在碎木片里，衣袂翻飞，倒真像话本里那柄终于出鞘的剑。
\"陆公子！\"
急促的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君玥从门外冲进来，腰间的铁剑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她的鬓角沾着草屑，脸色比平时更白：\"赵雄反了！
他带着塞北三帮的人血洗了武威镖局，现在正往长安赶，说是要......\"她顿了顿，\"要找你算账。\"
陆九渊摸了摸下巴。
他想起三天前在书场，赵雄拍着桌子骂他\"妖言惑众\"，说\"江湖该由我们这些练家子说话\"。
此刻听到叛变的消息，他反而笑了：\"武威镖局的镖车，上月替左冷禅运过五十箱玄铁。\"他转向傅君玥，\"谢姑娘突破的消息，你让人传给各大门派了吗？\"
傅君玥一怔，随即眼睛亮起来：\"传了！
我让白展堂用飞鸽传书，说'剑修谢卓颜以木为剑，破十年瓶颈'。\"
\"好。\"陆九渊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银枪，又望向竹楼方向，\"赵雄这把火，该烧起来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店小二的喊叫声混着铁器碰撞声传来：\"客官，您不能进去！
醉仙居规矩......\"
陆九渊抬眼望向门口。
透过雕花门帘，他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腰间挂着枚鎏金虎符——那是赵举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