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带着冰霜凉意与甜蜜糖衣的草莓芭菲,似乎成为了某种无形的“情绪稳定剂”。当最后一勺混合着奶香与果甜的香草冰淇淋滑入喉咙,紫卿月感觉那团堵在心口的、裹挟着震惊、羞窘和记忆碎片的海啸终于略微平息。胃里有了温热香甜的垫底,绷紧的神经线条在甜食强大的安抚魔力下,也悄然松动了几分。
她悄悄抬眼,觑向对面的顾衍。
他已经收敛了几分刚才那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姿态恢复了那种带着疏离感的冷硬优雅。但当他端起水杯浅啜时,那深邃的目光却依旧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敏锐得让她无所遁形。只是这一次,那目光里似乎少了审视的冰棱,多了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沉专注,如同在解析一局走向明朗但依旧充满未知的战局。
当她将小巧的银勺轻轻放回冰淇淋杯托,细微的金属轻响仿佛是一个讯号。
顾衍修长的手指无声地划开手机屏幕,屏幕蓝光映亮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他并未询问她的意愿,直接点了几下,然后抬眼,目光笔直地重新锁住她。
“附近影城,‘深海纪年’ImAx厅,半小时后开场。”他的话语简洁如战术指令,“《群星尽头》,科幻重映。”
一个完整的既定行程,从他口中陈述出来,带着不容置喙的执行力。没有“想不想看”,没有“愿不愿意去”。他只是通知了时间地点,并精准预测了她“可以”的空档——毕竟她的时间管理在他数据模型里怕是早已透明。
紫卿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去看电影?和他?在这刚经历了如此巨量信息冲击的夜晚?但拒绝的话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在了喉咙里。或许是那份草莓芭菲的余甜带来的短暂顺从感,或许是那晚“月神”记忆碎片带来的微妙共鸣,又或许……仅仅是她潜意识里知晓,拒绝这个男人需要支付的代价远高于接受一次观影邀约。
“……好。”她应了一声,声音低如蚊蚋。像一只被深海巨兽强大磁场所吸引的浮游生物,只得顺从洋流的牵引。
那家名为“银河影城”的顶级影院VIp通道比“云涧”餐厅更为低调奢靡。深色的吸音墙面,柔软如云端的长绒地毯,没有任何喧嚣的闲杂人员。顾衍显然刷了某种特权通行。全程无需语言交流,只在核验身份的瞬间,侍者恭敬无比的“顾先生请”便道明了一切。紫卿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感觉自己像被裹挟在一条静谧无声、只属于他的专属星光甬道里。
“深海纪年”厅。
名字仿佛带有某种暗示。
厅门无声滑开。
并非预想中的巨大排排座位与人声喧哗。
巨大的、环抱式的顶级ImAx巨幕下方,整个可容纳百余人的庞大空间里,此刻只有两张宽大的、覆盖着磨砂深蓝皮质、如同两个独立岛屿般的……巨大躺卧沙发舱!它们孤零零地陈列在最佳观影位的正中央,被银幕折射的微光勾勒出冷硬而奢华的轮廓。
包场。
绝对的、无声的、被金钱与权力轻易堆砌出的私密与安静。
紫卿月的呼吸微微屏住。空旷得有些寂寥的空间,巨大的银幕如同另一个宇宙的通道入口。这感觉太过新奇,也太具冲击力。
顾衍姿态闲适地在靠右侧的沙发舱坐下,并未看她,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位置。
紫卿月几乎是踮着脚尖踩在厚软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在那宽阔得足以容纳两人并排躺下的沙发舱一侧坐下。坐下的瞬间,椅背根据体感温度自动调节倾角,脚托悄然升起,深蓝色的柔软皮革包裹住身体,像沉入了微凉的深海怀抱。巨大的空间与极致的寂静瞬间吞噬了一切外界感知,只剩呼吸声和即将开场的庞然音效在悄然累积的压迫感。
电影开场。
片头logo伴随着空灵而悲怆的宇宙回响音效掠过,巨幕上骤然炸开一片无垠的、由冰冷星尘与璀璨星云构成的宇宙深空。《群星尽头》的开篇便是主角飞船在遥远星系遭遇引力陷阱的宏大场面,剧烈的引擎轰鸣与空间被撕扯的尖锐音效通过顶级的环绕音响系统爆发出来,如同物理风暴拍打着耳膜!
“唔!”
紫卿月被这骤然爆发的、过于沉浸的视听冲击惊得心脏猛地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脊背瞬间绷紧。在过于庞大的声压包裹和画面压迫下,那种孤独漂流在无尽深空中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放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冰凉的皮革边缘,指甲微微泛白。
然而下一秒——
一只手。
一只干燥、带着恒定体温、骨节分明而充满力量感的手。
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无声无息地从右侧伸了过来,无比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不含丝毫侵略性的覆盖感,轻轻握住了她因紧张而死死攥住沙发皮边、指节发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手背!冰凉的指尖猛地触碰到那份温热的包裹!
紫卿月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冻结的冰雕!
心脏的跳动声瞬间压过了环绕的宇宙爆炸音效,怦怦地撞击着胸腔!
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干燥的触感是如此鲜明、如此具有存在感!一股汹涌的热浪从脖颈以燎原之势瞬间蔓延至脸颊、耳根、甚至向锁骨下方蔓延!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皮肤上传来的灼烫感,想必已是红得滴血!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在银幕明灭的巨大光影变幻中,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
顾衍的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如同沉睡的年轻神只。他似乎完全沉浸在电影画面中——一艘巨大冰陨石正缓缓逼近主角的飞船,画面特效惊心动魄。他微扬着下巴,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巨幕,甚至连一丝眼神的余光都没有飘向她的方向。仿佛那只在黑暗中准确捕捉到她、并施以力量抚慰的手,只是他无意识的下意识动作,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战术保护?
唯有那只交叠在她手背上的手,掌心传来的稳定心跳般搏动的温热,以及那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坚定安抚力量的握力,清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与掌控。
紫卿月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像是被暂停了。
电影中,孤独的飞船在冰晶风暴中剧烈震颤逃生,宏大的乐章攀上高潮。
而她的世界,只剩下掌心那一片坚定温热的领域,和胸腔里因羞赧而疯狂擂鼓的心跳。
这份掌控带着奇异的安神力量。
巨大的空间包裹着她,极致的寂静压迫着她,飞船引擎崩溃的悲鸣声撕扯着神经……但那只手,那只干燥而稳定的手,如同黑暗深海中唯一锚定的浮标。
最初的极致慌乱和羞窘像潮水般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陌生、更为汹涌的情绪暗流——被看穿脆弱的窘迫,被强势安抚时的震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绝对力量守护时的安全感雏形?
她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下来,紧绷的指尖也不再死死抠着皮边。僵硬的手在他温热的掌心里逐渐松懈下来,不再抗拒那份笼罩而来的温度,像是被洋流温暖的海水包裹的浮游生物。虽然脸上那份灼人的红晕迟迟未退,在银幕光影明明灭灭的勾勒下依旧清晰可见,如同最羞涩的花瓣。
黑暗深处。
顾衍维持着看向银幕的姿态,银幕光芒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流淌过冰冷的星际尘埃与飞船引擎的烈焰。无人察觉的角度,他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那握着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极其细微地、如同调试精密的仪器般,指腹微微收拢了那么一丝丝。
极其轻微的力道加深。
一个无声的、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对那份柔软和温度的确认。
巨大的银幕上,飞船终于挣脱了冰陨石陷阱,滑入一片相对安稳的星云带。浩渺的星云散发出绚烂、迷离、却又冰冷孤独的淡蓝色光晕,静静地流淌在寂静无垠的宇宙黑布之上。
黑暗的影厅里。
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手带着令人心安的稳固力量,一只手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微凉与羞怯的温度。
在那如同宇宙尽头般辽阔、冰冷、又孤寂的蓝光映衬下。
在这片无人的、由他构筑的绝对空间里。
悄然形成了一方微小却灼热的星系。一颗被强引力捕获而不自知的小小星辰,正被那深海的巨鲸带着引力,缓缓地、坚定地,滑向未知的星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