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恭喜家主!贺喜家主!”
“天佑我商家!双喜临门啊!”
声浪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襁褓掀翻。小婴儿——这具初临人世的躯壳本能地感到了惊惶与不适,脆弱细嫩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小脸皱成一团,四肢在柔软锦缎的包裹下徒劳地挣动着。
一只温热粗糙、带着常年炼器留下灼痕与薄茧的大手,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稳稳托住了他小小的后背。
另一只手则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拂开遮住他小脸的柔软襁褓边缘。
一张棱角分明、因狂喜而微微涨红的中年男子脸庞凑近,浓眉大眼,胡茬微青,眼中满是再为人父的巨大激动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珍视。
“我的儿!”商府家主商诚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近在咫尺的小婴儿耳膜嗡嗡作响,却也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小心地用粗壮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娇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瞧瞧这小鼻子小眼,多像他娘!也像我!哈哈哈!”
笑声未落,两颗毛茸茸的脑袋迫不及待地挤开了围拢的仆妇,争先恐后地凑到商诚臂弯旁。
左边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身量已显挺拔,眉眼间已有几分父亲的沉稳轮廓,正是长子商弦礼。
他努力维持着兄长的稳重,可亮晶晶的眼睛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心绪:“爹!快让我看看弟弟!”
右边的少年则小上两三岁,眉眼灵动跳脱,正是次子商弦乐。
他直接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干脆利落地用手指戳了戳商弦歌紧攥着的小拳头:“哇!好小!好软!像刚蒸好的奶糕!爹,他叫什么名字呀?”
商诚被两个儿子簇拥着,环视满堂洋溢的喜色,目光掠过窗外悬挂的、随着夜风摇曳的红绸灯笼,听着府邸深处隐隐传来的、象征家族根基的炼器炉永不熄灭的嗡鸣。
一种家族传承、血脉绵延的豪情与满足感充盈胸臆。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脆弱又充满无限可能的生命,朗声笑道,声震屋瓦:
“弦歌不辍,薪火永传!我儿,便叫商弦歌!”
“商弦歌?”商弦礼咀嚼着这个名字,重重点头,“好名字!弦歌不绝,家业永续!”
“商弦歌!小弦歌!嘿嘿,我有弟弟啦!”商弦乐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忍不住又去戳弟弟的脸蛋。
就在这一片欢腾之中,襁褓里那个被赋予了“商弦歌”之名的小小婴儿,似乎被商弦乐那一下戳得有些不适,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吃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初生的眼眸,本该是混沌而蒙昧的。
然而,就在那双眼睛睁开的刹那——
一抹冰冷、锋利、仿佛能斩断时光的银白色寒芒,如同深潭下蛰伏的凶兽乍然惊醒,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自那双纯净的眼瞳最深处,凛冽地一闪而过!
那绝非婴孩该有的眼神。
那银芒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被初生婴孩特有的、湿漉漉的茫然和无措所淹没。
商弦歌瘪了瘪嘴,似乎被满屋子的光亮和喧闹吓到,“哇”地一声,真正属于婴儿的、洪亮而委屈的啼哭骤然爆发,响彻整个喜气洋洋的产房。
“哦哦哦,不哭不哭,弦歌乖,爹在呢!”商诚立刻慌了神,笨拙地摇晃着臂弯,粗犷的脸上只剩下无措的疼惜,方才那瞬间奇异的银芒仿佛从未存在过。
“都怪你!商弦乐!你把弟弟戳哭了!”商弦礼立刻板起脸训斥弟弟。
“我、我不是故意的嘛!”商弦乐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和懊恼。
啼哭声中,暖阁的门帘被一只保养得宜、却带着些许疲惫的手轻轻掀开。
家主夫人颜贞倚在门边,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尽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她看着丈夫和两个儿子围着小儿子那副如临大敌又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虚弱的轻笑出声。
“都围着他做什么?仔细吓着他。”颜贞的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产后特有的沙哑,却像羽毛拂过心尖。
商诚一见爱妻,立刻抱着哭闹不休的商弦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献宝似的:“贞娘,快看,我们的弦歌!多精神!”
颜贞接过孩子,动作自然流畅,带着母性的本能。
“快躺回去休息,即便服用了丹药也要小心养着,切莫大意坏了身体。”说话间已经扶着妻子重新坐回床上。
她温柔地拍抚着,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奇迹出现,商弦歌的啼哭竟真的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委屈的抽噎,小脑袋本能地往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
“小弦歌,别怕,娘在呢。”颜贞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婴儿细嫩的额头。
商弦礼和商弦乐也立刻安静下来,围在母亲窗边,眼巴巴地看着弟弟。
商弦乐更是屏住了呼吸,生怕再惊扰了这小小的生命。
一时间,暖阁内只剩下母子间轻柔的安抚声,以及炼器炉沉稳而恒定的嗡鸣从窗外隐隐传来,交织成一片温馨的静谧。
阳光柔和,将一家五口团聚在一起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
“弦歌,弦歌……”商弦乐无声地对着襁褓做着口型,越看那皱巴巴的小脸越觉得喜欢,忍不住伸出小指头,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弟弟露在襁褓外的小手。
暖阁内弥漫着血腥与药香交织的气息,三盆炭火将产房烘得暖融。
老仆妇正弯腰收拾染血的布巾,铜盆里热水泛着淡红。
角落里堆着接生用过的器具——剪断脐带的银剪刀、沾着胎脂的软绸布、几团揉皱的止血棉。
颜贞倚在床头,汗水浸透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怀中的婴儿刚刚结束第一轮啼哭,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打量这个陌生世界。
与寻常新生儿不同,这小家伙的眼白格外清透,黑瞳如点漆,转动时竟带着几分超乎月龄的专注。
\"这孩子眼神灵得很。\"老仆妇笑着将用过的艾草灰扫进簸箕,\"倒像是认得人似的。\"
商弦乐小心翼翼趁机又凑近了些,突然被婴儿攥住手指。那小手软得像棉花,却带着惊人的力道。\"哎呀!\"少年惊喜地低呼,\"弟弟抓我抓得好紧!\"
就在这温馨时刻,婴儿忽然松开手指。黑葡萄似的眼珠转向老仆妇手中的簸箕——那里有片接生时掉落的金箔,正随着老妇动作在艾草灰里若隐若现。
\"咿...呀...\"红润的小嘴吐出含糊音节,藕节似的手臂竟从襁褓里挣出来,朝那方向凭空抓挠。指甲盖大小的金箔突然被炭火映得一闪,恰似星辰乍现。
商弦礼\"咦\"了一声:\"弟弟喜欢亮东西?\"说着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
羊脂玉坠在婴儿眼前晃动,却只换来不耐烦的扭头——那目光仍执拗地追着簸箕里时隐时现的金芒。
\"怪事。\"老仆妇嘀咕着抖了抖簸箕,金箔随着艾草灰滑入渣斗。
婴儿的小脸顿时涨红,\"哇\"地哭出声来,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哭得连胎发都湿成一缕缕。
颜贞连忙轻拍襁褓:\"弦歌乖,那是脏东西...\"话音未落,婴儿突然止住啼哭。
挂着泪珠的长睫毛下,黑瞳闪过一丝极淡的银晕——快得像是炭火晃出的光影。
老仆妇突然\"啊呀\"惊叫。渣斗里传来细微的\"叮铃\"声,那片金箔竟贴着陶壁缓缓上浮,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颤巍巍悬到离婴儿三尺处,\"啪\"地贴在悬空的指尖上。
满室俱寂,唯闻炭火\"噼啪\"。
婴儿破涕为笑,抓着金箔往嘴里塞。商弦乐最先回神,大笑着去抢:\"这个不能吃!\"
金箔在争抢中飘落,婴儿也不恼,反而被兄长夸张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露出无齿的粉嫩牙床。
商诚松了口气,抹去额间冷汗:\"定是炭火气流托起来的。\"
说着将儿子的小手塞回襁褓,却摸到掌心微湿——那片金箔不知何时已化成液态,正顺着婴儿掌纹渗入肌肤,转眼只剩一道淡金色细线横贯生命线。
窗外忽起夜风,炼器炉的嗡鸣声隐约传来。颜贞下意识抱紧孩子,发现婴儿正凝视着自己的那眼神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影,哪里还有半点金箔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