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后,凌川便开始琢磨,今日要去宋家贺寿,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才合适。
这着实是个难题,礼物若太贵重,难免显得张扬招摇,且一时之间也难以购置到既显心意又不落俗套的珍品;可若是太轻,又难免让人觉得不懂礼数,轻视了长辈。
就在他沉吟之际,总管刘恩赐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小碎步,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恭谨地托着一道圣旨。
凌川见状,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跪拜接旨。
“将军免礼,这道圣旨,不是给将军您的!”刘恩赐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
凌川止住身形,心中疑惑更甚:“不是给我的?那这是?”
刘恩赐微微躬身,将圣旨双手奉到凌川面前,“今日是宋家老爷子宋鹤年的寿辰,陛下让将军您,代为前去宣旨!”
凌川伸手接过圣旨,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今日准备去宋家贺寿之事,除了他与苏璃私下商议,绝无第三人知晓,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他选择在这个时机送来圣旨,让自己去宋家宣旨,究竟是早已料到自己会去,故而顺水推舟?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凌川感到一股无形的、无所不在的压力。这位深居宫中的皇帝,其心思之缜密,耳目之灵通,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宋家,这个曾经显赫无比的家族,虽已没落,近几代再未出过能够跻身权力中枢的顶尖人物,朝堂之上,如今也只有宋敬芝一人在勉力支撑。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曾经能与青州叶家分庭抗礼的百年士族,在神都的士林清议乃至官场底层,依旧拥有着不可小觑的潜在影响力。
今日,是宋家老爷子宋鹤年的寿辰,宋府上下,早在几日前便开始张灯结彩,筹备寿宴,力图重现几分往日的荣光。
宋老爷子宋鹤年,曾是文渊阁大学士,更担任过多次科考主考官,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放眼朝堂、神都乃至各州郡县,不知有多少官员曾是他的学生,受过他的提携或指点,那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那张庞大而绵密的关系网,才是宋家真正的根基所在。
正是凭借着这深厚无比的底蕴和人脉,宋家才能在人才凋零的情况下,依旧在帝国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一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暴,苏家的轰然倒塌,作为姻亲的宋家首当其冲,遭受了毁灭性的牵连。
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朝堂之上的独苗宋敬芝更是被一贬再贬,从权力边缘被彻底踢出核心圈。
曾经许多依附于宋家、仰其鼻息的人,见风使舵,立刻与宋家划清界限,更有甚者,为了向新的当权者表忠心,转而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压宋家,可谓是墙倒众人推。
老爷子宋鹤年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宋敬芝,如今是文渊阁校理,一个清贵却无实权的闲职。
次女宋令仪,嫁与前任南系军主帅苏定方为妻,一年前夫妻二人一同赴死。
三子宋砚声,原本在徐州任别驾,前途尚可,却因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导致半座徐州受灾,尽管他已在第一时间全力救灾,最终仍被问责,丢掉了乌纱帽,黯然回京。
小儿子宋云舟,原为梧州长史,也因苏大将军一案的牵连,被一纸诏令召回神都,随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人过问,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官职。
尽管宋家底蕴深厚,但在黄千浒和齐清远这两大文官巨头的有意无意打压下,也只能勉力维持,日渐艰难。
就连宋老爷子自己心里也清楚,照此下去,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半载,曾经显赫的宋家,恐怕真的要被这残酷的政治倾轧吞噬殆尽,被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毕竟,有了苏家满门抄斩的前车之鉴,再倒下一个日渐式微的宋家,在这波谲云诡的神都,又算得了什么稀奇事呢?
可悲的是,宋家上下,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这艘大船不断下沉,情况越来越糟,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足以磨灭任何人的心气。
巳时刚过,宋府门前便开始热闹起来,陆陆续续有宾客抵达。
其中不乏神都的豪门贵胄、以及一些品级不算太高却手握实权的达官显贵。
这些人,若是放在权力中枢的朝堂之上,或许只能靠边站,但若是放眼神都乃至整个帝国,却也都是能呼风唤雨、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前来,或多或少还念着宋老爷子当年的香火情,或是看重宋家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潜在影响力。
原本在府门口负责迎接宾客的,是宋老爷子的大儿子宋敬芝以及府上的老管家。
宋敬芝虽被从文渊阁二把手贬至闲散职位,但举止依旧保持着士大夫的儒雅,只是眉宇间难掩落魄与忧色。
可就在宾客络绎不绝之时,一名身着鹅黄色华贵衣裙、容貌明丽的年轻女子,却脚步轻快地从中门内跑了出来,俏生生地站到了门口,一双灵动的美眸不断向街道两端张望,似乎在急切地等待着什么人。
“清欢,你怎么出来了?”宋敬芝看到这位侄女,有些诧异地问道。
名为宋清欢的女子转过头,对着他展颜一笑:“大伯,父亲让我来接一位重要的客人!”
“哦?重要的客人?”宋敬芝看着她那神秘兮兮又的模样,不禁心生好奇,“是谁呀?”
宋清欢朝着前方努了努嘴,说道:“诺,这不就来了吗?”
宋敬芝抬眼望去,顿时神色一变,因为门口忽然出现两辆马车,前方那辆马车的车帘之上绣着一个硕大的‘黄’字,显然,那是首辅府的马车。
而略微落后那辆同样来历不凡,乃是吏部左侍郎安清呈的座驾。
对于这两辆马车,宋敬芝都不陌生,但他们出现在宋府门口,却让他十分震惊,因为,这些年来,无论是黄千浒还是安清呈都没少对宋家落井下石,他们今日前来,怕也不是诚心贺寿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