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里头又一阵沉默,李青焦急地趴在门上,努力透过软烟罗窗纱看清里头的人儿。
宅老却在此时匆匆忙忙走进来,急唤了一声:“李护卫!”便惊动了里头的人儿。
隐约间,可见两人儿齐齐回头。
李青吓得立即后退,赶忙步下台阶把宅老拉至一旁,低声训斥:“你怎么这么不识趣呢?天塌下来了,也得压着!”
宅老手中持着大理寺小吏递来的公函,一阵迟疑,左右为难。
李青夺过去了,却说道:“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郎君歇息了!我扣下了,宅老把小吏打发走吧,晚些时候,我再递交予郎君!”
李青自作主张,愣是不让宅老多说一句,便把他推了出去。
然而花厅的门,仍是吱呀一声,打开了。崔题负手走出,肃容冷峻,说出的话亦是不容置疑:“李青,何事?”
“诶呀!”李青懊恼地把公函往掌心拍了拍,跺了一脚,不情不愿地把公函奉上去,“阿郎,大理寺来报,这么晚了,难道让阿郎夤夜案牍劳形?若是不急,明日再回又何妨?”
崔题锐眼扫向他,带着极强的压迫气势。
李青便轻轻掌嘴,暗道自己多嘴,也暗道自己自作主张!
崔题快速浏览公函,眼眸在一处微顿,若有所思,而后他面色不改地合上公函,对宅老吩咐:“且回复小吏,某已收下公函,可安心回去复命,明日府衙再议!”
宅老应声去了。
李青心下一喜,忍不住笑嘻嘻:“阿郎今夜不走了,可算得以安心用膳!”
崔题斜眼盯向他,恨铁不成钢道:“满脑子不做正经事!”
李青却不怕:“能有什么事儿,比眼下的事更重要?阿郎快去用膳,阿郎不着急,李青和老夫人最着急!”
李青催促着他回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然而花厅内,潘令宁已津津有味地用膳,并对他说道:“崔相公,这饭食再不吃,都该凉了!”
她说罢,还主动给他盛了碗鲫鱼汤,如此娴熟自然,似乎早把刚才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崔题提到喉咙口的话,又被硬生生压下去。且看她用膳如此专注,显然已饿极,他又岂能忍心打断?
食毕,潘令宁看夜已深,也不再叙话,起身告辞回漪月居。
“我送送你!”崔题主动站起。
潘令宁望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他未曾吃下几口的饭食。
全程他多为她布菜,时常一抬眼,便专注地盯着她动筷,每当她提起“这个好吃”,他便点了点头,似用心记着她的爱食之物,自己吃下的反而很少。
可这锯嘴葫芦全程说不出一句她想听的话,她摸不准他的心思,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便默然往居院走去了,也不再多言。
崔题跟随其后,见她穿得单薄,门外又飘落雪花,他解下披风覆至她肩上。
温热的手背擦过耳迹,颈间一阵瘙痒,她全身如置身他温暖弯臂当中,鼻间亦萦绕着他淡淡的檀香,让她浑身一颤。
潘令宁拢着披风,陡然回身。
两人近在咫尺,她的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颌。
崔题稍显一愣,微一抬眼间,便与她的眼眸相撞,可他又垂下眼帘,只专注给她系上披风带子。
潘令宁随即意兴阑珊道:“唯有几步路,不必如此!”
崔题嗓音低沉,却仍温柔道:“小心着凉……”
“崔相公!”潘令宁陡然扬高了音量呼唤他。
崔题又抬眼,与她目光相触。
她忍无可忍,终于说道:“你方才说……若我住在汲云堂,你甘之如饴?”
崔题眸光闪烁,专注地盯了她片刻,眼梢微弯,随即扬起一抹笑。
似薄云散开,幽月半露。也恰是这一抹笑,让潘令宁忽然一怔,一时间察觉自己有些心急了,而他才似守桩的猎人,正等着这句话?
崔题眼神几乎能化成水,低沉而温柔道:“宁儿,汲云堂虽为太子所增,却是我开府之邸,我若常住汲云堂,此处又岂可称为‘别宅’?而我回归汲云堂,皆因有你,倘若你不在,我回归此处,又有何意义?”
潘令宁欲言又止。
她果然,好像上了套儿?
一时说不上来为何,她面颊一热,只能稍稍别开眼,生硬别扭说道:“只是……无论如何,我总得搬出去,在汲云堂住得久了,难免惹人误会。”
“误会,皆因于无名无分,倘若给彼此一个名分,又有谁说道?”
潘令宁霍然盯着他,竟以为听岔了,这番话莫不是她的幻觉?崔题竟然说出此话?
便在她惊疑之时,崔题嘴角扬起一抹笑,脉脉如水盯着她,又一字一句更清晰说道:“宁儿,我心悦于你,你可愿做汲云堂的女主人?”
“呼”地一声,院中扬起了风,卷着雪花缱绻缠绕廊下的两人,细微的雪屑拂过眼前,似流萤遮挡视线,可是她却还是分明看清楚了他眼底的微笑和炽热。
李青在他身后跳了一下脚,无声地手舞足蹈,就差燃起一串炮竹。
潘令宁忽然心如擂捣,震得她面红耳赤,震得她只闻自己的心跳声,及呼吸声。
她忽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了,方才的勇气和莽撞皆被这一场风雪卷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忽然缩肩低头,而后双手捧起披风盖住脸颊,便这般狼狈地落荒而逃!
“宁儿!”
崔题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出乎意料,似小鹿逃走了,他一路追着她来到漪月居,可潘令宁已然关上院门。
“宁儿,开门,方才崔某的话,你怎么未回半句?”崔题敲着门,却仍故意调侃。
“崔相公,我睡下了,你且回吧!”潘令宁妄图拉开几分距离,可言语间止不住地慌乱。
崔题忍俊不禁,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又追问:“明日元宵佳节,我约你看花灯可好?”
“崔相公明日不陪着家人么?”
“家人?难道宁儿……不许崔某佳人有约?”
潘令宁一时分不清他口中的是“家人”还是“佳人”,听着似乎绕进去了,又全都说得通。
她脸颊已然红透似晚霞,轻轻地“诶呀”一声,又说道:“我明日约了玉荷,便是晡食也同玉荷用膳,想来崔相公应当也要陪崔夫人和崔太师用膳罢?”
“用膳之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难道崔某也要陪着母亲和祖父,难道你要一直陪着玉荷?若是如此,我便只能,登上玉荷的宅院寻你了!”崔题挑眉,仍旧穷追不舍。
“你……你真是无赖,我依你便是了!”
崔题这才满意一笑:“那便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