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水潭边,血腥味混合着沙尘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绿洲之中。阿姝倒在萧小墨怀里,脸色灰败,气若游丝。左肩伤口的青黑色如同狰狞的活物,在毒素反噬下似乎又向外蔓延了一丝,右肩被弩箭擦伤的地方也泛起了不祥的乌青。两次强行爆发,加上剧毒的侵蚀,已将她逼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阿姝姐姐…阿姝姐姐你别睡!醒醒啊!”萧小墨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阿姝,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用力而剧烈颤抖。他不断拍打着阿姝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阿姝染血的白袍上,“坏人被打跑了!我们有水了!你快起来喝水啊!”
也许是孩子的呼唤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也许是求生意志的顽强,阿姝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真的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水…小墨…离开…危险…”
“水!这里有水!”萧小墨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捧起水潭里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凑到阿姝干裂的唇边。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涸,阿姝本能地吞咽了几口,精神似乎又凝聚了一丝。
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萧小墨布满泪痕和沙尘的小脸上,看到他眼中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一股强烈的心疼和不甘涌上心头。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
“扶…扶姐姐…到…岩石后面…”阿姝的声音如同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萧小墨连忙点头,用尽吃奶的力气,半拖半抱地将阿姝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到旁边一块巨大岩石的背风处。这里更隐蔽,也能避开直射的阳光。做完这一切,小家伙已经累得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阿姝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沉重的麻痹感。她闭目凝神,拼命运转体内残存的内力,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守护一盏微弱的灯火,艰难地压制着疯狂肆虐的剧毒。汗水混杂着血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萧小墨守在旁边,不敢离开半步。他看着阿姝姐姐痛苦的样子,再看看不远处倒毙的两具沙匪尸体,那狰狞的死状让他小脸煞白,胃里一阵翻腾。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小小的身体。他怕阿姝姐姐再也醒不过来,怕那个逃走的坏蛋带更多人回来,怕夜晚降临,怕这茫茫沙海…
但看着阿姝姐姐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仍在顽强抗争的样子,一股小小的勇气在萧小墨心中滋生。他不能只会哭!他要保护阿姝姐姐!就像阿姝姐姐保护他一样!
小家伙抹了一把眼泪,开始行动。他先是跑到水潭边,用阿姝姐姐腰间那个已经空了的旧皮囊(之前装露水的),费力地灌满了浑浊的潭水。然后,他像只警惕的小兽,在绿洲边缘小心翼翼地收集那些带刺的骆驼草叶子,用石头笨拙地砸烂,挤出粘稠苦涩的汁液。
他学着阿姝姐姐的样子,将绿色的汁液小心地涂抹在她左肩伤口周围青黑色的边缘。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草药真的起了微效,他感觉阿姝姐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点。
接着,他又费力地将那两具沙匪的尸体拖到远离水潭的沙丘背面,用沙子草草掩埋。他不想让阿姝姐姐醒来看到这么可怕的景象。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小手上也添了几道被草刺划破的血痕。
夕阳西沉,将无垠的沙海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温度开始急剧下降。萧小墨缩在阿姝身边,用那件宽大的旧皮袍子紧紧裹住自己和阿姝,试图抵御夜晚的寒气。他紧紧握着阿姝冰凉的手,小声地、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着话,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死神:
“阿姝姐姐,你要好起来…我们还要去找师父,去找阿姐…阿姐一定在等我们…我告诉你哦,阿姐可厉害了,她的剑会发光,像冰一样冷…坏人都打不过她…等她找到我们,把那些坏蛋都打跑…”
夜色渐浓,寒风呜咽。小小的绿洲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萧小墨依偎在昏迷的阿姝身边,小小的身体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但他努力睁大眼睛,警惕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恐惧依旧存在,但守护的决心,如同岩石下顽强生长的小草,在绝望的沙海中悄然扎根。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大人们身后哭泣的孩子,他是守护阿姝姐姐的小小卫士。
* * *
**昆仑线:雪谷迷踪**
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根冰针,扎入骨髓。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深潭底部,沉重而麻木。唯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撕扯着昏沉的意识,提醒着她还活着。
萧清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温暖的橘红色火光。篝火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周遭的黑暗和寒冷。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却相对避风的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实的、带着野兽腥膻味的毛皮,身上也盖着一件同样质地的皮袍。洞壁是嶙峋的黑色岩石,被火光映照出狰狞的轮廓。洞口被几块大石巧妙地封堵了大半,只留下通风的缝隙,凛冽的寒风从缝隙中挤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尝试移动,一股钻心的剧痛和沉重的麻痹感立刻从左腿传来,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低头看去,小腿上那道被毒针划破的伤口已经被仔细清理过,敷上了捣碎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绿色草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着。虽然依旧肿胀发紫,但那疯狂蔓延的紫黑色毒气似乎被遏制住了。
是谁?
萧清漓心中警铃大作!她猛地想起失去意识前那致命的一刻,那最后听到的弓弦震动声…是追兵?还是…?
她强忍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想要坐起,寻找自己的蒹葭剑。
“别动。”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篝火旁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风沙磨砺过的质感。
萧清漓循声望去。只见篝火旁,背对着她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与山岩几乎融为一体的厚实皮袄,头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翻毛皮帽。他身形不算魁梧,但坐姿挺拔如松,肩背线条流畅而隐含力量。他手中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跳跃的火光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听到萧清漓的动作,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又说了一句:“‘跗骨针’的毒只是暂时压制,乱动只会让毒气攻心。你的剑在旁边,没人动它。”
萧清漓的目光立刻扫向洞壁角落。蒹葭剑静静地躺在那里,古朴的剑鞘在火光下流淌着幽光。她心中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她强撑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那人的背影:“你是谁?为何救我?”
那人拨弄篝火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皮肤是常年被高原风雪打磨出的古铜色,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道坚毅的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昆仑山巅的夜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锐利,此刻正平静地回望着萧清漓,没有丝毫闪避。
“我叫阿卓。”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异族口音,但吐字清晰,“一个在昆仑山讨生活的猎人。至于救你…”他目光扫过萧清漓腿上的伤,又看向洞口外呼啸的风雪,“在雪线之上见死不救,会被山神降罪的。何况…”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使的剑法,很特别。”
“猎人?”萧清漓清冷的眸光审视着对方。此人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手上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常年握持兵刃或弓箭所致。这绝非普通猎户能有的气质。而且,他提到了她的剑法…沧溟剑法虽非独门,但冰魄心诀的寒意却是独树一帜。
“是追兵,还是…你的仇家?”阿卓似乎并不在意萧清漓的审视,目光投向洞口缝隙外铅灰色的天空和飘飞的雪沫,“那些人训练有素,用的家伙也狠辣,不像山里人。”
萧清漓沉默片刻,没有回答。敌友未明,她不会透露任何信息。她只是冷冷道:“多谢援手。此恩容后再报。我的伤,不劳费心。”说着,她强提一口冰魄真气,试图自行逼毒。
然而,真气刚运行到伤腿附近,那股阴寒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反扑,不仅无法逼出毒素,反而引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脸色更加惨白。
阿卓看着她倔强而脆弱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跗骨针’的毒,源自西域一种罕见的毒蜘蛛,阴寒刁钻,专蚀经脉。单靠内力硬逼,只会适得其反。”他站起身,走到洞口,从外面积雪中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混在雪中揉搓。
他将揉好的雪团递给萧清漓:“含着,能缓解灼痛和麻痹。真正的解药,需要山阴背阳处生长的‘雪魄草’。这天气,不好找。”
萧清漓看着那团混着不明粉末的雪,没有接,眼神依旧冰冷警惕。
阿卓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勉强,将雪团放在她身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信不信由你。这山洞很隐蔽,暂时安全。追兵被风雪阻在山下了。你休息吧。”说罢,他重新坐回篝火旁,拿起一根细长的骨头和一把小刀,专注地雕刻起来,不再理会萧清漓,仿佛她真的只是一只偶然救下的受伤雪鸟。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呼啸的风雪声。萧清漓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看着篝火旁那个沉默而神秘的异族青年,心中疑窦丛生。这昆仑山,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莫测。而眼前这个自称猎人的阿卓,是敌是友?他出手相救,真的只是因为山神的训诫?还是…另有所图?
风雪更急了,山洞外的世界一片混沌。暂时的安全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萧清漓握紧了手边冰冷的蒹葭剑,冰魄真气在体内艰难地、缓慢地流转,如同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冰河。弟弟小墨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成为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无论前路如何,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昆仑之眼,也必须…找到她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