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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的夜风带着水腥气卷过君山祭坛的废墟,吹动残留的焦黑布幡。祭坛中央,禹鼎与安南鼎静静矗立,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如同两座沉默的墓碑。只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那裂痕深处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脉动——土黄与深褐的光晕在伤痕里艰难流转,证明着惨烈牺牲换回的一线生机尚未断绝。

“刘公…庞公…”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文官声音哽咽,对着残鼎深深下拜。他是马良的副手,邓义。周围跪伏的百姓压抑的哭声汇成一片悲风,在空旷的祭坛上呜咽盘旋。不知是谁,沙哑地唱起了荆楚古老的招魂调,起初是独吟,渐渐汇成了低沉而悲怆的合唱,声浪穿透夜色,直上云霄。

“魂兮——归来——”

“反——故——乡——兮——”

歌声里,邓义猛地一抹脸,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父老乡亲!”他站上断壁,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刘公、庞公、荀公、马公…诸位英灵,非为求死!他们舍身,是为保我荆襄山河不碎,保我子孙血脉不绝!祭坛虽毁,圣鼎犹存!九鼎归真之路未绝!此刻,我等岂能沉沦于悲泣,令英灵蒙羞?”

他指向巴陵方向:“听我号令!有序退往巴陵城!开府库,安家小,固城防!匠户留下,随我护鼎、研鼎!此乃刘公遗志所系,荆襄未来根基!”

人群在悲壮中涌动起来,扶老携幼,沉默却坚定地汇成撤离的长龙。匠人们则默默聚拢到残鼎周围,敬畏地触摸着冰冷的鼎身,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动。几个老匠人含着泪,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擦拭鼎身上的血污和烟尘,仿佛在擦拭着最后的希望。

襄阳州牧府,已彻底沦为漂浮在洪水中的孤岛。浑浊的水浪拍打着仅剩的断壁残垣,水面漂浮着残破的旗帜、碎裂的兵器,间或可见泡得发白的尸首。

“点火!倒油!”残破的箭楼上,一个满脸血污的校尉嘶吼。滚烫的火油混合着燃烧的滚木,从摇摇欲坠的府墙缺口倾泻而下,瞬间点燃了水面漂浮的油污,形成一道短暂的火墙。火焰中,数条腐蚀魔蛟痛苦地翻滚,发出刺耳的嘶鸣,浓烈的焦臭和硫磺味弥漫开来。然而火墙之外,更多覆盖着粘稠黑油、形如巨大蜈蚣的魔物在洪水中涌动,冰冷的复眼死死盯着摇摇欲坠的人类防线。那条被雷光铳轰掉两颗头颅的孽龙残躯,更是如同移动的山峦,在远处洪水中搅动漩涡,仅存的硕大头颅低垂,口中酝酿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

府内主殿前的回廊已化作一片火海,这是迟滞魔蛟的最后屏障。殿内,仅存的百余名士兵和伤兵背靠着堆积如山的硝石、硫磺、木炭,紧紧握着卷刃的刀枪,眼神绝望而麻木。殿门早已被撞碎,黄忠仅存的独臂紧握着他的凤嘴刀,拄在地上,才勉强支撑住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半边脸焦黑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腹,仅靠染血的布条草草捆扎。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出带着血沫的嘶声。他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殿外火海翻腾的缺口,那里,魔蛟狰狞的头部轮廓若隐若现。

“军师…还能动否?”黄忠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角落里,诸葛亮靠着冰冷的石柱滑坐在地。钟楼坠落的冲击让他浑身骨骼欲裂,脏腑受创,更严重的是魂魄的震荡,眼前阵阵发黑。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污与灰尘混合,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燃烧着最后的不屈。

“汉升…咳咳…”他刚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嘴角溢出鲜血,“火…引火之物…可备妥?”

“妥了!”黄忠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笑容狰狞,“足够送这群畜生,还有我们…轰轰烈烈上路!就等军师号令!”

就在这时,殿外火海猛地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裂!一条格外粗壮的腐蚀魔蛟撞开燃烧的梁木,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一股腥臭扑鼻的暗绿毒液如同水箭般,直射殿内!

“保护军师!”黄忠爆喝,用尽最后力气挥刀格挡,刀锋与毒液接触,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同时,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向侧前方撞去,将身旁一个抱着火药桶的年轻士兵狠狠撞开!

嗤啦——!

毒液大部分被黄忠的刀和臂膀挡住,小半溅射在他胸前,瞬间蚀穿了残破的皮甲,发出可怕的声响。黄忠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却依旧如礁石般挡在诸葛亮和士兵之前。

“老将军!”那被撞开的士兵目眦欲裂,看着黄忠胸前冒起的青烟。

“嚎什么!”黄忠厉声打断,声音却虚弱下去,独眼死死盯着殿外再次汹涌扑来的魔影,“点火…军师…点…火…”

诸葛亮瞳孔骤缩,看着黄忠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殿外洪水火光中逼近的狰狞魔影,一股惨烈到极致的决绝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染血的手指猛地探入袖中,握住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布满裂纹的聚雷盘碎片——这是引爆埋藏于殿基之下、勾连了地脉节点的毁灭性符阵的最后钥匙!

“以我残躯…焚此魔窟!!”诸葛亮嘶声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就要将仅存的魂力注入那聚雷碎片!

轰——隆——!!!

一声远比魔蛟嘶吼更加沉闷、更加恢弘、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大嗡鸣,毫无征兆地炸响!整个州牧府,乃至整个洪水浸泡的襄阳废墟,都在这嗡鸣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嗡鸣的源头,并非战场,而是千里之外的洞庭君山!

夷洲北岸,原始丛林边缘。巨大的暗金色鳞片在孙绍手中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他死死盯着前方从密林中探出半个身躯的恐怖存在。那金鳞巨兽如山峦般巨大,覆盖全身的厚重鳞片如同最坚硬的暗金甲胄,熔岩般的竖瞳不带丝毫感情,锁定了渺小如蝼蚁的孙绍。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出灼热的硫磺气息,形成小片白雾,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

周泰和仅存的数十名江东死士在孙绍身后结阵,兵器出鞘,人人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步骘急声低吼:“少主!退!此非人力可敌!”

孙绍却恍若未闻。他感受着掌心鳞片传来的奇异冰凉和沉重,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暗金鳞片!

“你…识得此物?!”孙绍的声音因巨大的压力而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飞鱼号…是否为你所毁?回答我!”

金鳞巨兽熔岩般的竖瞳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那片属于它同类的鳞片上。它庞大的头颅微微低下,一只覆盖着细密暗金鳞片的巨爪,缓缓地、带着试探性地,伸向孙绍手中的鳞片。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距离孙绍的头顶不过数尺之遥。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死寂的、充满未知可能的对峙时刻——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难以想象的意志洪流,骤然扫过整个夷洲!这股意志中蕴含着大地撕裂的悲恸(禹鼎)、万民同祭的苍凉(安南鼎)、圣道崩碎的绝望(荀彧)、以及玉石俱焚的惨烈(刘晔),更有一股堂皇正大、抚慰山河的守护之意(双鼎重光),最终却都被那焚尽一切的混沌邪力(血鼎反噬)所浸染!

这股跨越万里大洋、复杂到极点的意志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金鳞巨兽的意识深处!

“唳——!!!”

一声饱含着惊怒、悲伤以及刻骨铭心仇恨的恐怖尖啸,猛地从巨兽喉咙深处爆发!狂暴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将孙绍狠狠掀飞出去!他手中的暗金鳞片脱手飞出。周泰等人更是如遭重击,齐齐喷血倒飞!

巨兽熔岩般的竖瞳瞬间变得一片血红!它彻底无视了眼前渺小的人类,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西北方——荆襄所在的大陆方向!它捕捉到了那股意志洪流中最核心、最让它灵魂战栗的两点:

“禹…息…!” 一个古老、模糊、充满无尽恨意的意念碎片在它脑海中炸开。

“混…沌…之…息…!!” 另一个更加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紧随其后。

杀!杀!杀!

刻在血脉骨髓里的仇恨瞬间淹没了它最后一丝迟疑。金鳞巨兽发出震碎山林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粗壮的后肢踏碎脚下的礁石,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朝着大陆的方向,喷出一道灼热刺目的熔岩吐息,瞬间将前方一大片丛林化为火海!

它不再有丝毫停留,如同山崩地裂,撞碎无数参天古木,带着焚尽一切的狂暴杀意,向着夷洲内陆的制高点——那座最高的死火山口——发足狂奔!它的目标无比明确:积蓄力量,横渡重洋,去那禹息与混沌之息纠缠爆发的源头!

“少…少主!”步骘挣扎着爬到吐血不止的孙绍身边,声音惊恐万分。

孙绍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巨兽消失在丛林中的恐怖背影,又看向地上那片在月光下闪烁的暗金鳞片,一个冰冷而惊骇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这夷洲凶兽,与万里之外荆襄的九鼎血鼎之秘,竟有如此深仇!它要渡海!它要去荆襄! 这念头让他遍体生寒,却又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搅动天下格局的、危险的契机。

襄阳州牧府主殿。

那突如其来的、源自君山的巨大嗡鸣和随之而来的大地震颤,让殿内所有人,包括那条正要喷射毒液的魔蛟,都为之一滞。

诸葛亮注入聚雷盘碎片的动作硬生生顿住,惊疑不定地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黄忠也强撑着回头。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间隙,没有人注意到,殿中央那片被地脉熔炉恐怖高温汽化出的巨大熔坑深处,异变陡生!

坑底滚烫、半凝固的琉璃状岩层下,一点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唤醒,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光芒的色泽,与之前投入君山禹鼎的那道襄阳地脉精华一模一样!

随着这搏动,一丝微不可察、几乎与周围炽热空气融为一体的淡金色光尘,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从熔坑边缘的焦土中析出、汇聚。这光尘极其细微,若非在特定角度下折射出一点星芒,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它们无声无息地漂浮着,核心处,一点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意识碎片在挣扎——那是刘晔燃尽前最后的、对这片土地的不舍与牵挂。

星屑飘荡,如同归巢的流萤,悄无声息地渗入熔坑深处那搏动的土黄光点之中。光点微微一涨,仿佛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搏动的节奏似乎…稳定了那么一丝。 这变化细微到了极致,淹没在殿外的喊杀声和魔物的嘶吼中。

洞庭君山,祭坛废墟。

大部分百姓已经撤离,只有邓义和留下的匠人们守护着残鼎。禹鼎与安南鼎的共鸣早已平息,重新归于沉寂,只有裂痕深处微弱的光芒证明着方才的“鼎震八荒”并非幻觉。

邓义正指挥着匠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些防护材料盖在鼎上。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与悲伤的魂力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祭坛中央——刘晔最终消散的位置——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

这波动微弱得连近在咫尺的邓义都毫无所觉。

然而,在祭坛边缘,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属于庞统的魂力残丝,却如同被惊动的蛛网,猛地一颤!这缕残丝本该随着庞统的魂飞魄散而彻底消亡,却因祭坛残留的强大愿力和地脉之气得以苟延残喘。此刻,它捕捉到了那点魂力波动中一丝极其熟悉、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杂质”的气息——刘晔的气息!但这气息里,竟诡异地混合着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源自襄阳地脉的土行本源之力!

残丝剧烈地扭曲、震颤,传递出难以置信的惊骇意念:“刘…子扬?…这…这怎么可能?!地脉…星尘…鼎力…烙印?!” 这缕残存的意识碎片被这颠覆常理的发现彻底冲击,陷入剧烈的混乱和茫然。

州牧府主殿外,短暂的凝滞被打破。被君山嗡鸣震慑的魔蛟和孽龙残躯,在短暂的茫然和不安后,被更强烈的凶性刺激,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殿外的火海被彻底扑灭!

“点火——!!!” 诸葛亮的厉啸,与魔蛟撞碎最后屏障的轰鸣,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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