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豫中平原的麦子刚收完,日军第110师团就沿着陇海线发起了“中原歼灭战”。独立团三营机枪连的陈山河背着汉阳造,跟着队伍往西急行军时,忽然闻到了风里飘来的槐花香——这味道太熟悉了,顺着土路再走三里,就是他的老家陈楼村。
“山河,发什么呆?”班长用枪托戳了戳他的后腰,“师长说了,三天内要赶到漯河布防,鬼子的坦克已经过了许昌。”陈山河喉咙动了动,看着远处暮色里起伏的土岗,那里有他家的三间土坯房,房后有棵歪脖子槐树,他小时候常爬到树上摘槐花吃。
半夜时分,队伍在一片小树林里休整。陈山河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临出发前,娘塞给他的那双千层底布鞋,还在背包里搁着。也不知道家里的地窖有没有修好,上次回家时,爹说要在西屋底下挖个能藏人的洞……
“班长,我想请个假。”陈山河突然坐起来,“我家就在前面村子,来回一小时不到,我想去看看爹娘。”班长皱起眉头:“你不要命了?现在到处都是鬼子斥候,万一遇上——”“我天亮前准回来,保证不耽误行军。”陈山河攥紧了腰间的手榴弹,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班长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塞给他:“快去快回,走小路,别点火。”
陈山河猫着腰在麦田里穿行,露水打湿了裤腿,远处的狗叫时断时续。快到村口时,他忽然蹲下身——村口的老槐树歪倒了,树干上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炮弹炸过。他心里一紧,想起三天前路过的难民说,陈楼村遭了鬼子的毒气弹。
绕过坍塌的土墙,他看见自家窗户漏出微光。推开门,昏暗的油灯下,爹正用树皮碗刮着陶罐底的稀粥,粥里浮着几片野苋菜。桌上摆着三个粗瓷碗,其中一个碗里孤零零躺着半块窝头,黄澄澄的,显然未动过。
“娘……”陈山河喉头哽咽。娘从黑影里起身,怀里紧抱布包:“快喝粥,野菜是后坡挖的。”爹咳嗽着把碗推过来,腕上的伤疤在油灯光下泛着青白。陈山河端起碗,稀粥寡淡如水,却比任何美味都滚烫——他知道,这已是爹娘能拿出的全部。
饭吃到一半,娘忽然抓住他的手:“儿啊,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就催你赶紧走,你可别记恨爹娘。”陈山河一愣,娘的手冰凉,像秋天的枯叶。
爹咳嗽得更厉害了:“吃完就走,别回头。”陈山河想问怎么了,但看着爹娘憔悴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娘背过身去,肩膀在油灯下微微发抖。爹把他送到门口,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窝头:“顺着河边走,别从村东头过,那儿有鬼子埋的地雷。”
陈山河说啥也不要窝窝头,还要把饼干塞给娘,他娘说啥都不要,说“你吃饱了好打鬼子,替我们报仇”
“替你们报仇?”
“不对,是替乡亲们报仇!这次毒气毒死了太多乡亲了!”
“哦…对了,柱子(他亲弟弟)呢?”陈山河突然想起了他那半大小子的弟弟。
“在狗剩家应该。你别乱跑了,吃过赶紧走!最近鬼子猖獗的很!你在这我们始终不放心,还是部队安全!”
饭吃完了,陈山河也准备走了,触到娘指尖的冰凉。爹送他到门口:“别回头,赶紧走。”月光下,爹的裤腿无风自动,露出的小腿上布满紫斑——那是长期饥饿的痕迹。
陈山河点点头,转身时,听见娘在屋里低低地哭。
回到部队时,天刚蒙蒙亮。班里的弟兄们正在啃窝头,看见他回来,纷纷挤眉弄眼:“哟,山河哥,是不是回家找新媳妇了?”陈山河没搭理他们,摸出兜里的饼干,掰了一半递给班长。忽然,他看见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同村的狗剩,比他小两岁,去年一起参的军。
“狗剩!”陈山河喊了一声。那年轻人转过头来,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从左眼一直划到下巴。“山河哥!”狗剩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沙砾,说着他拉着陈山河到一边。
“你看这是谁!”狗剩道。
“柱子!你怎么在这?你过来经过爸妈同意了吗?”
柱子缩在他军大衣里,眼睛肿得像核桃。
“爸妈、爸妈…”说着柱子哭了起来!
“咋的了?”陈山河不解问道。
“就在三天前爸妈被进村的鬼子杀害了!”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陈山河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