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过万仞孤峰,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又被那直插天际的亿万柄古剑硬生生绞碎,化作呜咽的残响,最终消散在亘古不化的积雪里。这里是剑冢,北荒最深处,一个以剑为骨、以沉默为血的苦修之地。空气凝滞如铁,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弯腰擦剑的弟子脊背上,除了风刃刮过剑脊的锐鸣和布帛擦拭金属的单调摩擦,再无一丝人声。
叶星辰便在这片死寂中,埋首于一方冰冷的磨剑石前。十七年的光阴,如同他手中这块被磨得凹下去的玄青石,沉默而坚硬。他擦拭着一柄青铜古剑,剑身宽阔,布满暗红色的锈斑,像凝固了万载的陈旧血痕。指尖每一次拂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锈蚀,都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心跳震动。
十七年,未曾开口,未曾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早已习惯,如同习惯这剑冢的寒冷和孤绝。然而今日,指尖下的心跳陡然变得剧烈,那锈斑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搏动、膨胀,一股灼热的气息顺着指尖直冲心脉,撞向他十七年未曾开启的唇舌!
那束缚了十七载的无形枷锁,在心脏剧烈的搏动和指尖传来的灼热洪流冲击下,终于“咔嚓”一声,碎裂成齑粉。
他猛地抬起头,胸腔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喉头滚动,发出第一个破碎的音节。
“……剑…”
声音艰涩,如同锈蚀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呜咽的风雪。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剑冢延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对寂静。附近几个埋头擦剑的弟子身体骤然僵直,惊骇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角落里的哑徒。
叶星辰自己也被这陌生的声音惊住,喉头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股在血脉深处蛰伏了十七年、被指尖古剑锈斑点燃的力量,此刻终于挣脱了所有桎梏,化作清晰而奇异的言语,从他唇齿间迸发出来:
“……来!”
“剑来”二字出口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锅滚沸的油。
嗡——!
叶星辰手中那柄布满暗红锈斑的青铜古剑,骤然爆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一道粗大如柱的、难以言喻的暗金色光焰,裹挟着古老而暴烈的意志,猛地从剑身之上冲天而起!光焰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蛛网般的漆黑缝隙。
轰隆!
整个剑冢孤峰剧烈地摇晃起来!亿万柄倒插在地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撼动,剑身疯狂震颤,发出亿万道或清越、或沉雄、或凄厉的剑鸣!这亿万剑鸣汇聚成一股撕裂天地的恐怖音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噗——”
“呃啊!”
距离叶星辰最近的几个弟子首当其冲,耳膜瞬间被无形的音波撕裂,鲜血从七窍中狂飙而出,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生死不知。稍远些的弟子们惊恐万状,反应快的拼命捂住耳朵,却被那恐怖音浪震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纷纷惨叫着翻滚在地。
剑冢中央,那座由无数古剑堆叠、凝聚了万载剑煞之气的“葬剑峰”,顶端一块巨大的、铭刻着“剑心通明,万籁俱寂”的铁灰色古老剑碑,在剧烈的震荡中,“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他口中吐出的两个字。
叶星辰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柄引发惊变的青铜古剑早已随着冲天的光焰消失不见。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被暗金光焰撕裂的、依旧震颤不休的苍穹深处。
视线穿过破碎的空间裂痕,他看到了天外之天。
那是一片深邃、冰冷、浩瀚的星海。无数巨大或微小的星辰,沿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构成一张笼罩诸天万界、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星轨罗网。璀璨的星光流淌在无形的轨道上,散发出宏大、神圣、永恒不灭的秩序气息。那是天道意志的具现,是万界运转的基石。
然而此刻,这张由璀璨星辰构成的、象征着永恒秩序的巨网,正在剧烈地扭曲、波动!以那道暗金光焰撕裂的位置为中心,无数道细微却刺目的漆黑裂痕,正如同瘟疫般在星轨罗网上疯狂蔓延!几颗原本沿着固定轨道运行的微小星辰,被这突如其来的空间震荡狠狠撞击、偏离了轨道,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带着长长的、燃烧的光尾,朝着下方无尽苍茫的大地,呼啸着坠落下来!
灭顶之灾的预兆,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抬头的生灵眼中。
“孽障!”
一声蕴含着无尽愤怒、威严以及一丝难以置信惊悸的暴喝,如同九天雷霆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剑冢亿万古剑的哀鸣!
叶星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冻结灵魂的恐怖意志骤然降临!他全身的骨骼都在那意志的碾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冻土被膝盖砸出两个浅坑。冰冷刺骨的雪沫混杂着尘土,灌入他的衣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高耸的“葬剑峰”顶端,裂开的古老剑碑之前。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灰色旧布袍,与这剑冢的肃杀格格不入。他背对着叶星辰,负手而立,仿佛亘古以来就站在那里,是这万剑之冢唯一的脊梁和主宰。灰白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凛冽的山风吹拂,拂过他如同古铜雕刻、棱角分明却布满风霜之痕的侧脸。正是剑冢之主,他的师尊——凌绝。
凌绝没有回头,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死死盯着天穹之上那正在蔓延的星轨裂痕,以及那几道拖着毁灭光尾、越来越近的坠星。他的目光,比这剑冢的万载寒冰还要冷冽。
“祸世之音!”凌绝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冰冷的铁砧上,回荡在死寂下来的剑冢上空,带着一种宣告末日审判般的沉重,“叶星辰!你可知罪?!”
他的话音未落,剑冢孤峰周围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东方的天空,骤然亮起一片清冷皎洁的辉光。一座完全由巨大、温润的月白色玉石构筑的庞大宫殿虚影,在云端缓缓浮现。宫殿散发着宁静、洞察、推演一切的玄奥气息。宫殿前,一位身着星纹道袍、面容古拙清癯的老者凭空而立,他手持一柄拂尘,尘尾无风自动,仿佛在拨弄着无形的命运丝线。天机阁主——璇玑子!他那双仿佛蕴藏了整个星海的眼睛,此刻正透过层层空间,冰冷地锁定了下方跪着的叶星辰,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几乎同时,南方的天际传来阵阵缥缈而神圣的诵唱之音。金色的祥云翻涌,一座座宏伟庄严、由纯粹信仰愿力凝聚而成的金色神殿在云海中沉浮。一位身披素白长裙、赤足踏着金色莲台的绝美女子,立于神殿群前。她周身笼罩着纯净无暇的圣洁光晕,眉心一点朱砂印记鲜红欲滴,如同神只俯瞰人间。神谕山圣女——玄音!她的目光落在叶星辰身上时,那圣洁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绝世珍宝又混杂着深深忌惮的复杂光芒。
西方,则是一片赤红!狂暴的烈焰撕裂空间,灼热的气浪甚至让剑冢边缘的积雪瞬间汽化。一座完全由流淌的岩浆和巨大黑曜石构成的狰狞堡垒虚影在火海中显现。堡垒前,一个魁梧如巨灵神般的身影昂然而立,他须发皆赤红如火,肌肉虬结如熔岩山岩,仅仅站在那里,散发出的炽烈战意和狂暴气息就仿佛要点燃整个天空。炎阳宗宗主——赤燎!他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叶星辰,毫不掩饰那赤裸裸的、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杀意,口中发出沉闷如雷的低吼:“言出法随?逆天妖孽!当诛!”
三大圣地,顷刻而至!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三个方向狠狠挤压着剑冢孤峰。那些幸存的剑冢弟子,在这几股叠加的恐怖威压下,连跪都跪不稳,纷纷口吐鲜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
葬剑峰顶,凌绝灰袍在狂暴的威压乱流中猎猎作响,身形却如山岳般纹丝不动。他缓缓转过身,那古井无波、饱经沧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跪在下方、被几股恐怖意志死死压住、单薄如风中残叶的叶星辰身上。那目光里,有痛惜,有愤怒,但最深沉的,是一种叶星辰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绝。
“孽徒叶星辰,”凌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三大圣地带来的威压和轰鸣,字字如寒冰坠地,“身负‘祸世之言’,引动星坠之灾,祸乱天道纲常!剑冢,容不得你!”
他猛地抬手,并指如剑,朝着叶星辰遥遥一点!
“万剑绝域——启!”
轰!!!
整个剑冢孤峰,仿佛一头沉睡万载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惊醒!亿万柄倒插的古剑同时爆发出冲天的剑气!青的、红的、金的、紫的……无数道属性各异、却同样锋锐无匹、饱含杀伐意志的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大地中拔出,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由纯粹毁灭意志构成的剑气狂潮!这狂潮瞬间淹没了叶星辰的身影,形成一个巨大无朋、隔绝内外的剑光牢笼,带着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朝着中心的他狠狠绞杀而去!
这是剑冢传承万载的终极杀阵!绝天绝地,绝神绝魔!凌绝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绝杀!
“师尊——!”叶星辰在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和那冰冷决绝的杀意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绝望与不解,像一头受伤幼兽的哀嚎,在亿万剑鸣的狂啸中显得如此微弱而凄厉。
然而,就在那毁灭的剑光洪流即将彻底吞噬他的瞬间——
嗡!
他怀中,那柄引发一切变故、此刻却隐没不见的青铜古剑,骤然发出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暗金光膜,瞬间从他心口位置扩散开来,堪堪形成一个薄如蝉翼的光罩,将他勉强护在其中。
嗤啦!嗤啦!
无数道锋锐无匹的剑气斩在光罩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光罩剧烈地波动、扭曲、变形,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彻底破碎。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山岳压顶般的恐怖力量,震得叶星辰全身骨骼欲裂,口鼻之中鲜血狂涌。那光罩顽强地支撑着,但每一次闪烁都变得暗淡一分,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啊——!”叶星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再去看峰顶那决绝的身影,不再去想那背叛的痛楚。他眼中只剩下那不断收缩、光芒愈发暗淡的护体光罩。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体内那股刚刚苏醒、源自指尖古剑锈斑、因“剑来”二字而沸腾的奇异力量,如同被点燃的油库,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轰然爆发!
“破!!”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暴走的力量,混合着舌尖精血与无尽的悲愤不甘,化作一声嘶哑却充满穿透力的咆哮!
轰——!
他体表那层摇摇欲坠的暗金光罩应声而爆!并非是被剑气斩破,而是由内而外,主动炸裂!一股混合了毁灭与新生、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混乱力量冲击波,呈环形猛然扩散开来!
咔嚓!咔嚓嚓!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绞杀而来的万剑绝域剑气狂潮!在这股混乱冲击波的扫荡下,无数道凝练的剑气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纷纷崩碎、湮灭!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剑光牢笼,硬生生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噗!
葬剑峰顶,凌绝身体微微一晃,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他并指成剑的手猛地收回,按在胸前,那古铜色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苍白。他死死盯着爆炸的中心,眼神剧烈波动,惊怒交加,更有一丝难以置信——这孽徒,竟能破开万剑绝域一角?!
冲击波余势未歇,狠狠撞在三大圣地显化的虚影之上。
东方,天机阁的月白宫殿虚影剧烈摇晃,璇玑子手中的拂尘尘丝根根绷直,发出细微的裂帛声,他古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容。
南方,神谕山的金色神殿群圣光一阵乱颤,诵唱声戛然而止,玄音圣女足下的金莲光芒黯淡,她绝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愕然。
西方,炎阳宗的熔岩堡垒虚影更是被冲得一阵明灭,赤燎须发怒张,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好个小畜生!竟有如此邪力?!”
就是现在!
趁着万剑绝域被破开缺口,三大圣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冲击所扰、气息出现刹那紊乱的绝佳时机!
叶星辰眼中爆发出野兽般孤注一掷的凶光!他根本不去想这力量从何而来,更不去管它是否会将身体撕裂。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体内那股混乱狂暴的力量在刚才的爆发中非但没有耗尽,反而如同挣脱了堤坝的洪流,更加疯狂地奔涌咆哮!
“走——!”
他再次厉吼,将残存的意志全部灌注于双腿!那狂暴的力量如同失控的熔岩,蛮横地灌注进他每一条经脉!双腿的肌肉瞬间贲张隆起,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密的血珠和蛛网般的裂纹!剧痛钻心,但他毫不在意!
咚!
他脚下坚硬无比的冻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开一个深坑!整个人化作一道拖着暗金与血红色残影的流光,从那炸开的万剑绝域缺口中,以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爆射而出!
方向,正北!那是万仞孤峰之外,深不见底的绝望冰渊!
“拦住他!”璇玑子最先反应过来,拂尘一挥,一道清冷的月白光华如同跨越空间的绳索,疾射而出!
“休走!”玄音圣女素手轻扬,一道纯粹由金色愿力凝聚的锁链破空追袭!
“给老子留下!”赤燎更是暴躁,直接隔空一拳轰出!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熔岩巨拳撕裂虚空,带着焚灭万物的气息砸向那道逃逸的流光!
三大圣地之主的含怒出手,威能足以瞬间抹平一座巨城!
然而,叶星辰的速度太快!快得匪夷所思!那是燃烧生命、透支潜能换来的亡命之速!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又似逐日的流星,头也不回地,决绝地撞向那翻涌着无尽寒雾、深不见底的绝望冰渊!
噗!噗!嗤!
三道恐怖攻击几乎是擦着他的残影掠过!月白光华撕裂了他后背的衣衫,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焦痕!金色愿力锁链的尖端扫过他的左臂,带走一大片血肉!那熔岩巨拳的炽热拳风,更是将他下半身的衣物瞬间焚毁,腿上皮开肉绽,一片焦黑!
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但他没有一丝停顿,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借着三道攻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他下坠的速度反而再次飙升!
在彻底没入那吞噬一切的绝望冰渊寒雾之前,他猛地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
看向那葬剑峰顶,灰袍猎猎的身影。
凌绝依旧站在那里,按着胸口,嘴角的血迹刺目。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穿越混乱的剑气、狂暴的能量余波、翻涌的寒雾,与叶星辰的目光,在虚空中狠狠碰撞!
没有言语。但叶星辰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翻涌的惊涛骇浪——有痛彻心扉的失望,有被弟子忤逆的震怒,有对失控力量的深深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难以捕捉的……挣扎?
叶星辰心头猛地一悸。但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寒彻底吞噬了他。师尊眼中最后那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如同投入冰渊的石子,瞬间被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淹没,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烙印在灵魂深处。
身体在极速下坠。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仿佛亿万根冰针扎进骨髓,冻结血液,麻痹神经。伤口被冻得麻木,反而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只有一种生命在迅速流失的冰冷虚弱感。上方,三大圣地恐怖的威压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摄而来,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连神念都被这诡异的寒雾冻结、吞噬,无法探出体外分毫。只有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永恒,或许只是一瞬。
噗通!
并非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而是冰冷刺骨、粘稠得如同水银般的液体,瞬间将他包裹!极寒!比上面的寒雾还要冰冷百倍!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成粉末!
“唔!”叶星辰猛地呛入一大口冰寒刺骨的粘稠液体,剧烈的窒息感和恐怖的寒意让他残存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向上划动。这液体沉重无比,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全力。
哗啦!
终于,他的头艰难地破开了液面。他贪婪地、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剧痛。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但并非纯粹的虚无。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死寂的地下寒潭之中。潭水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一种……极其古老、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星辰气息。
他挣扎着游向岸边。岸边并非泥土,而是一种奇异的、闪烁着微弱幽蓝色星光的岩石,冰冷坚硬。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岩石,仰面躺倒,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的白雾,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身体如同被无数钝刀反复切割,尤其是后背、左臂和双腿的伤口,在脱离了寒潭水后,剧烈的痛楚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奇寒,疯狂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怀中那柄沉寂许久的青铜古剑,再次发出了微弱的嗡鸣。
嗡……
这一次,嗡鸣声中似乎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和引导之意。同时,叶星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混乱狂暴、几乎将他撕裂的力量,在经历了亡命奔逃和寒潭的极致冰封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一种奇异的压力下,开始缓缓沉淀、凝聚。
他闭上眼,强忍着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尝试着按照那嗡鸣的微弱指引,去感受、去梳理体内那股桀骜不驯的力量。
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光影在闪烁、旋转。他看到了亿万星辰沿着巨大轨道运行的恢弘景象,看到了星轨罗网上那被自己“剑来”二字撕裂的漆黑裂痕……意识仿佛被牵引着,无限靠近那深邃宇宙的根源。
突然,一些极其破碎、极其模糊、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强行挤入了他的意识!
那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的混沌之海。没有星辰,没有星轨,只有一片原始的、涌动的“无”。
接着,一个宏大得超越想象、仿佛由亿万个声音叠加而成的意念波动,在混沌之海中诞生、回荡:
“要有……光!”
轰!
混沌被撕裂,第一缕纯粹的光诞生!
“要有……界!”
轰隆隆!
无数的气泡在混沌中分离、膨胀,形成了最初的世界雏形!
“要有……序!”
嗡——
无形的法则之网开始编织,笼罩初生的世界……
画面破碎、跳跃。
他看到无数模糊的、散发着强大意念波动的身影(初代言灵师们?)悬浮在初生的宇宙之中。他们口中诵念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每一个音节落下,宇宙的结构就发生一次剧变。星辰被凭空捏造、挪移,巨大的星轨罗网在他们意志的引导下被强行架构、固定!无数初生的、懵懂的世界意志被这强行降临的“序”所束缚、压制,发出无声的哀鸣和挣扎的波动……
其中一个画面碎片格外清晰:一位身形模糊、仿佛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巨人(初代言灵师领袖?),站在一条刚刚被言灵之力强行固定、璀璨夺目的巨大星轨核心。他俯视着下方无数被星轨锁链束缚的世界,声音如同冰冷的洪钟,响彻寰宇:
“此乃天道!万界星辰,当循此轨!违逆者……抹杀!”
那声音里,没有神圣,没有慈悲,只有绝对的掌控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画面再次破碎、扭曲。
叶星辰看到了……谎言!
他看到那些初代言灵师在架构星轨时,并非如后世传说那般神圣无私、代天行道!他看到他们在星轨的节点处,偷偷烙印下自己独有的、汲取宇宙本源力量的印记!看到他们因为对星轨控制权的争夺而爆发惨烈的内讧,言灵之力相互碰撞,导致无数星辰崩碎、世界湮灭!看到他们为了维持自身对“天道”解释权的垄断,将后来诞生的、同样拥有强大言灵天赋的生灵污蔑为“祸世之音”、“天道之敌”,发动残酷的清洗和镇压!
那恢弘神圣、永恒运转、代表着至高秩序的星轨罗网……其根基,竟是由贪婪、谎言、背叛和无数被掩盖的血腥所铸就!
“呃……啊!”叶星辰猛地睁开双眼,从那种被强行灌输历史真相的剧痛中挣脱出来,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冰冷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星辉岩石。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在刚才的“顿悟”中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不再那么横冲直撞,反而隐隐与这寒潭、与这岩石中蕴含的古老星辰气息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共鸣。
他低头,看向怀中那柄此刻变得异常温顺、甚至传递来一丝孺慕之情的青铜古剑。指尖再次抚过剑身上那些暗红色的锈斑。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并非锈迹,而是……早已干涸凝固的、属于初代言灵师的……神血!是背叛者被诛杀时溅落的血!是这柄古剑反抗那虚假星轨的证明!
“天道……星轨……”叶星辰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洞悉真相后的冰冷嘲讽和难以言喻的沉重,“好一个弥天大谎!”
他明白了自己声音力量的来源——那是源自混沌、反抗既定“序”的本源之力!是那些被镇压、被抹杀的初代“异端”们,残存意志的共鸣与托付!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由谎言构建的“天道”最大的忤逆!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整个绝望冰渊,不,是整个北荒大地,乃至整个被星轨罗网笼罩的世界,都猛烈地、持续地震动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破碎的蛋壳!
叶星辰猛地抬头,尽管视线被厚重的岩层和寒雾阻挡,但他体内的力量、怀中的古剑,以及身下这片星辉岩石,都在发出强烈的共鸣和……悲鸣!
他的意识仿佛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冲破了无边的寒雾,再次看到了那片浩瀚的宇宙星海。
天,真的塌了!
并非形容,而是正在发生的、灭绝性的恐怖现实!
星轨罗网,那张由初代言灵师谎言编织、禁锢了万界星辰亿万年的巨网,此刻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连锁崩溃般的崩塌!以当初被叶星辰“剑来”撕裂的裂痕为中心,无数道巨大无比的漆黑裂口疯狂地蔓延、撕扯!璀璨的星光轨道如同脆弱的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无声无息地崩断!
失去了轨道束缚的星辰,亿万星辰!大的如同燃烧的太阳,小的如同坠落的陨石,彻底狂暴了!它们被混乱的引力疯狂撕扯、抛掷,化作亿万颗燃烧着毁灭烈焰的流星,如同宇宙降下的灭世暴雨,朝着下方无尽苍茫的大地,朝着那些被星轨“庇护”了亿万年的脆弱世界,铺天盖地、无差别地轰击而下!
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闪光,即使隔着无尽遥远的空间和厚重的冰渊岩层,依旧刺目地映照在叶星辰的瞳孔深处!每一次闪光,都意味着一个区域的彻底湮灭!绝望的哀嚎、世界的悲鸣、法则崩碎的尖啸……仿佛跨越了时空,直接灌入他的灵魂!
大地在脚下疯狂颤抖,冰渊上方的岩壁簌簌落下巨大的冰块。整个地下寒潭都被震得波涛汹涌,潭水中蕴含的古老星辰之力剧烈地紊乱、沸腾。
“不——!” “天罚!是天罚啊!” “星轨碎了!世界要完了!” “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
无数生灵绝望的意念、哭喊、祈祷,如同汹涌的潮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疯狂地涌入叶星辰的意识!那意念汇聚成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洪流,带着最深的恐惧和最卑微的祈求。
就在这灭世的轰鸣与亿万生灵绝望的哀嚎达到顶峰的刹那——
嗡!嗡!嗡!
三道璀璨无比、代表着此界巅峰力量的光柱,撕裂了混乱的天幕,如同三根定海神针,悍然降临在绝望冰渊的上空!光柱之中,显现出三道身影。
东方,天机阁主璇玑子。他脚下的月白宫殿早已黯淡无光,手中的拂尘尘丝断裂大半,星纹道袍破损,脸上沾着血污,再无半分仙风道骨,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狼狈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那双推演天机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前所未有的茫然。
南方,神谕山圣女玄音。她足下的金莲花瓣凋零,素白长裙染满尘埃与不知名的污秽,眉心的朱砂印记光芒黯淡,圣洁的光晕早已破碎。她绝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仿佛信仰的基石在眼前崩塌。
西方,炎阳宗主赤燎。他那魁梧的身躯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有的被奇异的能量腐蚀,赤红的须发被烧焦了大半。他拄着一柄断裂的火焰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铜铃般的巨眼中,狂暴的战意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取代。
三大圣地之主,曾经睥睨天下、代表秩序巅峰的存在,此刻如同三条被从云端打落尘埃的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悬停在冰渊寒雾之上。
他们的目光,穿透了翻涌的寒雾,穿透了厚厚的冰层,死死地、聚焦在下方寒潭边,那个倚靠着星辉岩石、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异常醒目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怨恨——若非此子妄言,星轨岂会崩坏至此?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对此子身负那颠覆性力量的天然畏怖。但此刻,压倒一切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疯狂的……希冀!
璇玑子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哀求,第一个打破了死寂:
“叶…叶小友!老朽……老朽有眼无珠!星轨崩碎,苍生危在旦夕!唯有…唯有你身负创世真言之力!请…请开金口!再造秩序!救救这方天地!救救亿万生灵啊!”他朝着下方,深深地、近乎匍匐地弯下了腰,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
玄音圣女紧随其后,她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圣洁光辉,声音空灵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祈求神迹:
“圣言者…天道倾覆,万灵恸哭!神谕指引,您乃应劫而生!请…请发大宏愿!重塑星穹!神谕山上下,愿奉您为…为万世圣尊!”她双手合十,盈盈拜下,赤足踏在虚空,姿态极尽谦卑。
赤燎最为直接,他猛地单膝跪在虚空,那断裂的火焰巨剑插在身边,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虬髯上沾着血块,巨眼死死盯着下方,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叶星辰!老子服了!服了你那操蛋的嘴!过去恩怨,一笔勾销!只要你肯开口!再造乾坤!炎阳宗十万儿郎,愿为你手中之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开——口——啊——!”吼声如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乞求。
不仅是他们。冰渊之外,整个北荒,乃至更遥远的大地上,那些在星辰火雨中残存、在末日景象中瑟瑟发抖的无数生灵,仿佛也感应到了三大圣主的祈求。更加庞大、更加纯粹、更加绝望的祈求意念,如同海啸般汇聚起来,穿越空间,轰然涌入冰渊之下!
“请圣言开天!”
“救救我们!”
“开天啊!”
“圣言者!求您了!”
亿万意念,汇聚成一个震耳欲聋、足以让神魔动容的哀求之声,在叶星辰的灵魂深处疯狂回荡!整个世界最后的希望,如同沉重无比的山岳,死死地压在了他单薄染血的肩膀上。
寒潭之畔,星辉石上。
叶星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次牵动伤口,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站得笔直。鲜血混合着冰水,从他破碎的衣衫上不断滴落,在脚下闪烁着幽蓝星光的岩石上晕开一朵朵凄艳而冰冷的花。
他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穿透了翻涌的寒雾,穿透了那三道卑微乞求的身影,直抵那正在疯狂崩碎、燃烧着毁灭烈焰的宇宙星穹。
耳边是三大圣主声嘶力竭的哀求,是亿万生灵绝望汇聚的哭喊,是星辰坠落撞击大地的灭世轰鸣。
然而,他的脸上,却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那笑容,苍白,染血,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勘破轮回的澄澈与……悲悯。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望见了归途的终点。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那崩塌的天穹。
不再听那绝望的哀求。
不再感受那灭世的轰鸣。
整个世界,连同他自己剧烈的心跳、沉重的呼吸、伤口的剧痛,都在他闭目的瞬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意识沉入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寂静。
体内,那股源自混沌、反抗既定“序”的本源之力,那柄沾染初代言灵师神血的青铜古剑传递来的亘古悲鸣与不屈意志,以及脚下这片星辉岩石蕴含的、被星轨镇压了亿万年的古老星辰本源……在这一刻,在这极致的寂静之中,如同百川归海,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完美地交融、共振!
这不是“言”的力量。
这是“默”的意志!
是混沌初开前的“无”!
是对一切强加“序”的终极否定!
他无需开口。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宏大、最决绝、最颠覆的……言灵!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浩大磅礴到超越世间一切概念的意志,以叶星辰闭目静立的身躯为中心,无声地爆发了!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冲击波。但整个正在疯狂崩塌的宇宙,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上方,正在苦苦哀求的璇玑子、玄音、赤燎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张开的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体内赖以纵横天地的磅礴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江河,瞬间凝固!连思维都变得迟滞、僵硬!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虚无和终极否定的、无法形容的大恐怖,瞬间攫住了他们的灵魂!他们僵立在虚空,如同三尊骤然失去所有色彩的绝望雕像。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股无声爆发的“默”之意志,如同无形的涟漪,以超越光的速度,扫过整个正在崩溃的星轨罗网!
嗡——!
凡是被这股意志扫过的区域,那正在断裂、燃烧、坠落的星辰,那纵横交错、散发着最后璀璨光芒的星轨碎片……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湮灭领域!
无声无息地,开始……粉碎!
不是爆炸,不是燃烧,而是最彻底的、分子级别的、存在意义上的……崩解!
如同沙堡被海浪抹平,如同墨迹被清水化开。那些代表着初代言灵师谎言、禁锢了宇宙亿万年的星轨法则,那些由法则强行凝聚、束缚的星辰……在这“默”的意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璀璨的星光轨道,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飘散的、冰冷的宇宙尘埃。
巨大的燃烧星辰,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边缘无声地模糊、消散,归于虚无。
整个星轨罗网,正在被一股超越一切的力量,以叶星辰为原点,进行着彻底的、不可逆的……抹除!
天穹,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穹顶,正在无声地崩塌、湮灭,露出后面那深邃、冰冷、原始的……混沌之海!
“不……!!!”璇玑子的意念在凝固的脑海中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啸。
玄音圣女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赤燎那狂暴的战意,被碾磨成最卑微的绝望粉尘。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祈求的“开天”圣言没有到来。
到来的,是比灭世天灾更彻底、更终极的……归于“无”的救赎!
叶星辰闭目静立的身影,在星辉石的幽蓝光芒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仿佛成为了这宇宙寂灭画卷中唯一的核心。两行殷红的血泪,混合着冰水,顺着他苍白染血的脸颊,缓缓滑落。
血泪滴落在脚下冰冷的星辉岩石上,没有晕开,反而诡异地悬浮起来,如同两颗凝结的、微缩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在这片无声湮灭的宇宙背景下,在这归于混沌的起点,这两颗由血泪凝结的、新生的微光星辰,显得如此渺小,却又蕴含着一种……打破一切既定轮回的、微弱而磅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