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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话和废话没什么区别,温钰还以为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纯粹是来混吃混喝的。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所想的东西。只要陈宪之没跑出他的地盘,那双眼睛里也就只能有他一个人。散伙?那得看谁说了算。

宽进严出就是圈套,套上脚除非把腿锯了,不然想走……做梦。

刘璟眼神瞥过他的衣摆,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这是抓着要拐你家小孩的卖贼了?”

他养陈绎和养儿子似的,要帮陈宪之跑的在温钰眼里可不就是卖贼吗。

温钰想起来就皱眉“前段时间抓了人沉江没想到还有同伙,放长线钓大鱼今儿大丰收,给你带几斤肉回去?”

瞧瞧,瞧瞧。这闲聊似的就给人推销人肉,要不说陈绎不爱搭理他呢,这么重口味的爱好也是独一无二了。他带回去干嘛?包包子?他还没有变态到那种程度吧。

“不了,留着给你儿子包包子吧。”刘璟说完才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心虚地抬眼正巧和温钰对上眼,那阴沉灰不溜秋的眼珠子让他幻视自己读书时那挨千刀的古板社会法老太婆。

他识趣地话头一转为自己辩解“我的意思是,给你亲爱的相好送过去警告一下。”

上次这么干的是纣王对姬昌,然后他就带人把纣王反了,祝你好运亲。

为了防止温钰反应过来自己在诅咒他,刘璟识趣地扯开话题“陈绎人脉挺广呢,在坤州都有人帮他跑,人缘这么广泛用不着你了。”

“……亡命之徒罢了。”温钰随口带过这部分内容并不想多谈。

从计划严密有人接应来看,此番张昭接近陈宪之绝对不是一时兴起的揭露更像是有预谋的针对他的一场行动。

在这滩浑水下背后藏了一支游离亦或者依附刘宋和他阵营的一方势力,搅乱局势的时候谋取利益。

他们的动作肯定不止这一边,他因着陈绎的缘故抓到些尾巴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程衡是如何反正眼前这个傻子是没感觉,要是猝不及防间被捅一刀,那才是有好玩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俩人都和自己分道扬镳了,以后如何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能有乐子看又何必提醒呢。

不得不说两人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损人看乐子的心态简直是如出一辙的。

他抓了几个人,嘴硬的很啊,撬不出话来当然是没什么利用价值,刚巧给冥鸿和山里的鹰喂点零食也不妨事。

调查顾琰的人一直未传来消息,那人当初能从兰若手上逃脱就已经是出乎意料,现而今又从一年多的销声匿迹中重新出现在温钰的视野中倒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顾琰只是个病秧子罢了,顾家当初被他抄得底儿都没了可是没有资源让他东山再起来复仇。那到底是谁,哪个散财童子在跟他做对添堵呢。

谁在将顾琰当枪口鱼饵诱捕小鱼上钩呢。要不是傻子,那就是两分阵营下最急着上桌的人,两败俱伤的既得利益者——皇帝。

当然,尊贵的小太子当然是不会主动去接触一个被温钰抄了满门的平民。忠实的保皇党们可不一定了。

激进派温钰辞官,程宋刘璟改革派独握朝堂大权,别的还好说,改良君主体制,削弱君主权利将其作为一个吉祥物的政策得到了一众保皇党的激烈反对。

甚至其中的某些人都求着温钰这个阎王回朝廷了,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不接受这个政策。

他不知道那些大人们能为皇室鞠躬尽瘁到什么程度,但若是设想成立是这些人来给他挑事,那就有的闹了。

保皇思想根深蒂固,在他的阵营里不出意外应当是有小部分人存在的,毕竟大家都受的是正规的思想教育,让他们猛然接受自己要效忠的君主是个废物这件事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要说都收拾了也是不能的,有几个重要的职位不好替换人上去,一旦闹得鱼死网破最坏的结果是官职被浑水摸鱼的人提拔拉拢过去。

一官半职不是很重要,对办事影响可就大了。特别是那些在地方上有实权的老家伙们,他又不能一言不合出兵弄人家去,皇帝还在呢,他不能搞那些土匪的做派。

“太子殿下可还过得舒心?听闻日日传召荆太傅入宫伴驾,可是你和程宋有什么地方伺候不周。”

他这话和明摆着说他没本事连个小家伙都收拾不了有什么区别?

刘璟见他一提这事耳朵像聋了一样,眼睛盯着桌上的小菜,下酒菜恨不得让他盯出个花来。

温钰哪儿还能不知道他,他不接话就继续说“若是伺候不周也便别一直碍着旁人的眼,别等劳心劳力为其肝脑涂地了,旁人两三句便被暗恨而不自知。为他人作嫁衣裳岂不可悲。”

太子那心性可委实不敢说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君臣反目那是必然的,区别只是看跟谁。要是跟程宋他们那就是本事不到家,农夫与蛇;要是跟保皇党狗咬狗的戏码他最爱看了。

总之朝廷里一直这么斗下去才好,便宜着他。相信那群洋人也是如此想得,这才是不紧不慢地在兖州海域招猫逗狗,没有明显的战略信号却也不安生。

借此给朝廷施压逼迫他们尽快对兖州事务做出决断,在朝堂中同化地只剩一道声音。

温钰明面上已经退出朝廷,但他不松口改革的政策就无法实施,当时在狱中看过的他们一些改革措施双方敲定了一部分,对于一些敏感地带的政策还需要长期的利益置换来达到其目的。

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温钰完全不在意他们如何改革君主制度,对于皇家完全是一副看不见不在意装傻充愣的态度。丝毫没有为皇家尽忠的打算,利己地现实。

照温钰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奸臣啊,曾经为先帝干了多少脏事,污蔑灭口……啧啧啧,他们家欠我的。我不算账就不错了还为他们说话我看起来和你一般不成?”

刘璟被他这么一吊张嘴就想把小太子卖了,话到嘴边反应了一下又给憋回去了。不行,他是来套话的要是让温钰套过去那不开玩笑吗。

“衡时那心思用不着你担心,辞官少盯着点朝廷里,若是先帝知道你是如此关心政事一定欣慰地坐起来。”

“太后若是听着你如此说,也要如梦瞧瞧你。”

两人这话说得越发冒犯,刘璟摆手不再言说“我不同你争论,届时闹出事来,你只管自己独留我挨骂。”

温钰饮完杯中余酒起身离开“我还有事忙,兰若送侯爷出府。”

刘璟抬手止住兰若的动作,眼珠往他身上一转笑道“你自有天大的事去忙,也碍不着我寻陈绎去。可别拿什么内外院的说辞搪塞我,你们温家女眷的院子离你那处十万八千里,我自然冒犯不着。”

温家府宅占地广大,且不算各处院落楼阁,光是修的行宫猎场被赐下来划进了范围就是勋贵世家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温家主子由生父母照养到十岁与其共居,此后便由家长分院,男女均有。

温钰的住处是他入宫伴读回来后重修的在温家原有宅邸架构上请了钦天监和工部来重新规划,测勘风水,平了六七个院子重新修建的独立院落。

因着身边各色陪伴更替频繁都是男人又见不得小孩选址时便格外注意,挑了远离小姐太太们的地界,他临近的院子还是几间空院,无人居住最是僻静不过。

“不行。”温钰连听他解释的打算都没有,想也没想直接干脆拒绝“出行前陈绎不会见你们任何一人。”

他本就在防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刘璟能是什么好的,外边打得固若金汤里边亲手放了蝗虫进去遭了灾,那才是笑话。

刘璟的嫌疑目前是没有,可谁说得清这种东西,不如一棍子打死省的额外的心力盘问消耗来得好。

温钰喝了点酒确实是有些上头,见他干在那坐着不出声,懒得和他讲道理“我送你?”

他说着冲着兰若抬抬头,兰若心领神会地拿出怀里的手巾给配枪擦了起来。

好家伙这是明着威胁。

刘璟咂舌这家伙越来越不要脸了,心里不情愿身体很诚实,起身去揽他的肩“走吧送我。”

就这还不忘打家劫舍“好酒送两瓶去我府上如何,只当你倾诉的花费还我的人情。”

“我倒是头一次见有人自己开口讨要人情的。”虽然看不上眼他这种做法但也没有出言拒绝。

“财大气粗如你温钰怎会舍不得我这几瓶酒,看在我不坏你好事的份儿上权当贿赂了。”

“呵。”他冷笑一声不予置评比起这种口上花花的废话他更关心现实的问题“什么时候把你的人撤了。”

渭州他那边布防一日不撤,施晏城一日无法带人进驻所消耗粮草也不是小数目,一天拍三封电报来催。

当时谈得好好的,如今给他搞这恶心事。

“你坑我还反来怪上我了,这事我不管你自己去和衡时说。”

刘璟听他提这事头都不回。这老小子坑他一笔大的,要不是他长了个心眼派人盯着兖州那边发现兰诺秘密行动前往坤州,温钰就打算将他完全坑死。

“啧。”温钰不耐烦,温钰轰他滚蛋“出游时我会亲自拜访,请恭亲王备下当季最好的茶。”

“备茶就免了吧,家里的小孩不喜欢喝茶,我叫人从西洋弄了咖啡豆来,你要喝什么果汁?”

“……送些来。”

温钰语调顿了一下有点迟疑,明显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兰若取兖州的贡杏送到恭亲王府。”

刘璟脸上笑得光辉灿烂“你怎的知道小妹最近惦记这一口。”

“你猜宫里哪些人是我的?”他摆手示意兰若将人送走。

“你这浑人!”

*

陈宪之盯着这一股怪味的的浓汤神情稀奇难得带点活人气儿“你给我喝藏红花做什么?”

他是男的又不会怀孕,温钰拿这个搞什么。

温钰沉默半晌“你喝过藏红花?”

“去歌楼楚馆总会听说过的。”他摇头否认,事实上内宅后院中争斗不少,下药是最简单干脆的了。

像他母亲最开始的主母就是用一碗碗藏红花杀掉了数不清的未有神智的生命。

他少时亲手端了一碗给某个姨娘,印象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它泛着刺鼻的苦味,黑漆漆的被强行灌进那个年轻女人的嘴里,她很快跌倒痛苦呼救,同时腿下渗出暗红色的血迹,哀求的神情在落到他身上之前就被拥挤的仆从们遮挡。

他懵懂地接过主母温柔递来的糕点“瞧瞧,多聪明漂亮的孩子啊。”

“这是咖啡从西洋带回的东西,他们送来便想给你先试试。”他眼睛很亮期待地望着他。

陈宪之没回话,眼睛看向他手边搁放着很精致的八角形的玻璃彩绘珐琅掐丝仙鹤衔梅盒,通体以象牙白和金色为底色,粉色花瓣雕花后装饰,上面系着浅金色的绸带系成的蝴蝶结,做工精细考究。

温钰将盒子推到他面前“打开看看!”

“……”你好像哄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陈宪之眼尖看到绸带上印制的洋文单词,看着像是什么祝福语,原谅他没好好学。

这段时间有值得庆祝的事好像只有他的生辰比较近但不是今天,他抬眼看了一下温钰。男人穿着素净仅是在额间配了红色宝石的抹额有种死了老公的寡妇感……不是气质,是脸。

陛下新丧,百日内缟素,百日释服后, 二十七月内素服; 诣几筵, 冠摘缨。百日内遇祭郊社、日坛, 遣官代, 斋戒日, 素服,冠辍缨,百日外亲诣行礼。

温钰不合规矩。

“多谢,但这不合礼数。”陛下新丧百日内不得宴席,生辰礼宴严禁。

“无碍我从外租界叫人买来的,西洋人不管这些。生辰快乐,岁岁无虞年年回新。”

他兴致勃勃给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不大但精致的生日蛋糕,温钰点上蜡烛给他用洋文唱了生日歌。

陈宪之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僵硬地吹灭了蜡烛,很莫名其妙。

他手上拿着切蛋糕用的东西,将碟子里第一块蛋糕递给他,用蹩脚的洋文含糊说道“tu as ma première chance.”

温钰先是愣住了,很快便笑得高兴。他并未纠正他话中的歧义而是说“c'est un plaisir, ma chérie.”

陈宪之听不懂,但人不能输气势,要装也要装得听懂了。于是他煞有其事地点头拿了剩下的半块蛋糕,学着温钰的样子用刀叉处置蛋糕。

“你生辰当日我们应当在去青州路上,这是我陪你第一个生辰,我想郑重一些……但天不遂人愿,又想到你的脾气不喜喧闹,便自作主张只由我一人贺你年年无虞,岁岁无忧。”

他语调是故作的轻快,细听下来还有些僵硬,他在紧张。

他为着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但温钰确实对他不差,他未曾薄待他,他也无意没必要在这种时刻去给人找不痛快。

“多谢厚爱,承你吉言。”

直到温钰离开那杯咖啡也未入口,陈宪之打发了屋内侍候的人,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插到杯中。

银簪未有异常,他心下暗松了口气,还好温钰没有做到丧心病狂的份儿上。

那杯咖啡最后进了花圃里,他没用它。

他并不对温钰抱有太大信任,这人并非良善,第一块蛋糕给他并非是话中所说的场面话而是等他先用第一口后他才碰的余下的蛋糕。

这咖啡仅有一杯温钰未动过他并不想冒险。马上就要到出游的时候他不想出任何意外,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

回归自由仅有一步之遥,到底是给他当一辈子金丝雀还是回去过他的好日子就在此一搏了。

*

“这信可当真是一个病秧子给你们的?可看仔细了?”

祁述手上握着张信纸,看完内容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并着急去检查屋内,将所有的门窗紧紧锁死后压低声音喝问二人。

陈年脸色惨白神情恍惚,雌雄难辨的脸上惊惧未褪泪眼婆娑显然被吓得不轻。

这个指望不上的他只好把眼神投向还算镇静的小的。

陈琢脸色也不好看但脑子还是清醒的“那人说话时总是在咳,戴着帷帽瞧不见脸。身量很高……和家长差不多。啊!……哥哥跌倒他来扶我们时腕间有块疤。”

祁述的脸色当时就更难看了,实锤就是他了。顾琰还活着……那这信的内容……

“你们俩去家长屋里把金银细软收拾了,带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家长屋内等着,我出去一趟,不要和任何人声张这件事!听到没有!”

他只纠结了瞬息便做出了决定,抓起衣架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嘱咐两句便大步出门去。

陈琢听着他的话还有那急匆匆的样子,便是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他们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怕是又要没了。

陈年借着旁边的椅角勉强直起身子,强撑着拉他往外走“阿琢,走吧。”

陈琢拉住他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开口“你真傻假傻,陈家要完了!你还听他的做什么。”

陈年漂亮的脸上泪痕尚未散尽,漂亮又脆弱,语气很是气愤却也缺少底气“你怎么会这么想……家长救你我于生死,他走前将我们托付给祁大哥,他不在自然以之为恩人相待,你何故言此?”

他脾气向来不是强势的,甚至有些怯懦。虽然比之以往已经好上不少,但面对这个弟弟依旧会本能的害怕。

他不习惯作为决策者来存活,比之陈琢相差很多。

陈琢不听那些虚话“他救你自然是为了那张脸!肯定不是发善心……”

“阿琢!不要再说了。”他厉声喝止“离了这里我们又能有什么去处?去逃难?我们已经是奴籍……已经走不了了。”

逃跑的奴隶一旦被官府抓住就会直接被打死,甚至无需征得主人家同意。离了这里连存活都是问题。

陈琢年纪不大却也知轻重,见他真的生气也不再辩驳只是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

不管是脱离奴籍还是被转手卖了都不能继续留在这等危险之地,那封信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让祁述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惜直接被祁述焚毁他们二人都无从得知只能后续再从他嘴里打听了。

祁述次日晚上才露面,他风尘仆仆的回来检查过他们两个收拾的东西后使唤身后带回来的人往外搬。

陈宪之的屋内多是他收藏的戏服和头面。首饰金银被很规整的摆放在一起并不难收拾,麻烦的是那些易碎的古董文玩。

他们此行并不适合带很多东西,他挑出其中几个有代表性的,其余的直接道“送去当铺,全部换成银票。”

他们不知道陈宪之临走时赋予祁述这个管家多大的权力但很确定的一点是肯定不包括卖他的藏品这一点。祁述突然搞这些难不成是要丢下陈宪之直接跑路投奔新主?

监督完他们搬东西后他审视的目光投向在角落里帮忙递东西的兄弟俩,他们俩一人背了一个很小的包裹在背上。

他问“东西带了吗?上车我们走。”

陈年的手指攥紧小包裹紧张地问道“祁大哥……咱们去哪啊。”

陈宪之赏了他很多东西,他格外厚爱他导致祁述这段时间对他也是爱屋及乌的关照更多一些。

那些东西若是都带不走总要有一个交代,他必然是没办法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的,如果可以那么祁述自然是首当其冲要将陈宪之这一屋子东西都原封不动的带走。能让他舍弃如此多东西的情况下……别说带他那些东西了,带上他们两个都是祁述看在家长的面上。

祁述摆了摆手示意下人赶紧把他们轰到马车上并不愿意多谈。

他只带走了三车东西,加上两辆马车,随行的除了他们两个便只有平时祁述身边最信任的几个亲信。

他们趁着夜色离开了浮姑,马车携着他们驶向北方,驶向未知的远处。

*

夜色擦黑,聒噪的蝉鸣终于消停了些,男人放下望远镜,眼神却依旧盯着山里某个方向听完下属的汇报莫名重复了一句“你说温钰还没把人搞定?”

下属唯唯诺诺显然对他充满了畏惧“是,家长的电报说让我们就地驻扎静观其变。”

“再拖下去吃屎他都吃不上口热乎的。”男人骂了一句直接下令“拿上家伙,干他们!”

“可是家长——”下属迟疑不敢传令被他眼神一扫咬牙把后面的话说完“咱们违背命令倘若要是出现意外家长那边不好交代啊。”

“呵”男人冷笑一声“我自己担着,拿枪!”

顾琰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还在山下就瞧见山中火光大盛便猜到那人没听自己的嘱咐。

“不上去了累得慌,你上去瞧瞧。要是还活着就叫他下来背我,死了剁他根手指送去给他主子复命。”

他摆手挥开他们的搀扶抬了抬眉眼示意人赶紧走,身边那俩人跟了他小半年了明白他的脾气,其中一个也不多话领命走了。剩下几个围在他身边从马车上拿下安歇的东西生了火打算在下面等。

山里风凉,被冷风吹过,他几乎是立刻难受起来用帕子捂住嘴止不住地咳到最后甚至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很难相信身体弱成这样他还活着……虽然也没几年好活了。

好容易止住咳,他摆手让紧张的侍从散开,稳了稳模糊的视线,眼睛逐渐对焦。咳到恍惚,恨不得将那肺生挖出来。

他仰头看向火势愈盛的地方,心中思想活络。要是这人死了可是有点麻烦,好容易找到个靠谱的靠山偏偏不是很听话,温钰收到消息警惕起这边,宪之可是不好脱身。

男人烦躁地把抓到的人毙了“他怎么又累了不愿意上来。”

身后侍从垂着头低声回道“顾少爷说您挑的地方荒郊野岭的,他身子娇贵请您下去请。”

“呵,他说的是让我下去背他上来吧。”

他抹了脸上不小心溅上的血迹,随手扯了尸体上的布缠在胳膊的伤口上,厚实的甲胄被砍掉一块鲜血如泉涌。

战场进了收尾的阶段手下副官带着人清剿收押,确实没什么他再看着的地方。

把刘璟在这边的驻军搞掉,抓几窝土匪把屎盆子扣过去跟温钰通个气儿这渭州不手到擒来。

那温钰也不知道怎么个事磨磨唧唧一直和那边谈不拢闹得他在这城外空耗了五六天的粮食,人都快让这山里的蚊子吃了。

他招手喊来副官说道“你清扫战场,没死的绑了当俘虏让他们拿钱来赎,死了的把痕迹打扫干净别让人看出来。拍电报跟温钰通气儿让他收拾烂摊子。”

副官手法娴熟地把枪叉腰上,从怀里掏出个mini本子和炭笔奋笔疾书,林林总总把他的要求写完一打量发现情况不对。

“将军,您有什么大事吗?”

这不全扔给他了?怎么的就管干坏事,骂让他挨去是吧?这对吗?不对吧。

男人理直气壮“病秧子军师让我下去背他啊,你说说这像什么话!我把人背上来还要寻个避虫避风阴凉的地方让人给他搭营帐,这么晚大家都没用晚饭,你们收拾完就去,他呢?他那一步三喘,动不动心口绞痛那劲儿,能糙的啃干粮?那不噎死了。还要开小灶,我这不忙到半夜。”

副官冷冰冰揭穿他“军师身边跟着不少您安排的侍从,不必您亲力亲为地照顾。”

男人正要和他细细论起来扯皮,报信的侍从适时咳了一声,将二人的气氛破坏“山下风大,顾少爷那边不宜拖延,将军您看……”

他给了个台阶不等副官反应他立马打蛇随棍小跑着下去“等回来你同他辩辩,我先接人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为了防止那群人摸到踪迹找过来当时扎营寻的是比这里远些的山头,这几日连火都没生。下去的路更是没辟出完整的来,山中猎户辟出来的路又远。他被侍从带着东一脚西一脚地爬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人。

顾琰身上披着入秋的皮肤,脸白得像纸一般。单薄的身子堪比风中柳枝……就让人难以置信地说,他都不是一个人,他近乎可以称为一张人。

哪怕见过很多次他依旧为此惊讶,怎么会有人养在富贵窝里也瘦成这幅样子,活像西野那边逃难来的难民。顾琰除了脸色和他们那种饿的面黄肌瘦的来说有差别,别的可真是一般无二了。

见了人他习惯性露出标准八颗牙假笑“顾军师还活着呢!”

真是不礼貌的问候语啊。

顾琰这样想着长袖一甩正打在他脸上“施晏城我走前如何说得?”

一提这男人可精神了,腰杆背挺得笔直“在外边驻扎等温钰那边消息。”

顾琰让他气笑了“那你今晚在干嘛?”

“谁说是我干的了?这不土匪趁夜偷袭他们吗?我是赶巧了,见义勇为带人把土匪窝端了,这往上一报光荣……哎!干嘛干嘛……”

他的侃侃而谈还没结束,就见顾琰捂着胸口弯下了腰,一众人当时也顾不得别的拿药的通气的混作一团。

待好容易安定下来施晏城陪着笑往自己嘴上扇“别生气我说浑话的,你肯定长命百岁。”

顾琰倚靠在树干上听他这话有气无力瞥他一眼,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嗤之以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就他大大咧咧说他长命百岁,落人耳朵里和故意讽刺一样。

这是个傻的,没必要同他计较。

他在心里默念几遍把气消下去才开口“给温钰写电报时切勿隐瞒,一切从实相告,但不要说是你想吞并渭州。”

施晏城眼珠一转……没懂。“可我就想吞并渭州?不然我打他们做什么。”

“你要说形势所迫,刘璟他们逼你所为。”

想让上边的人帮你压下麻烦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转移矛盾,将自己的问题转化成上司的问题,他自然会想办法。再凑巧泼上几盆脏水,总之不算大事。

只要施晏城价值够大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来都有人保着。

施晏城对这些不甚敏感但顾琰说话在他这是有几分地位的,便也上了心寻思几时跟上边汇报工作的时候学着兰诺嚎上那么两嗓子给温钰卖卖惨。

“入了城军医便能寻着药了,你先凑合喝着。至于西洋药我再想办法。”

施晏城把侍从煎好的药递给他心里却委实发愁,渭州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找那些西洋药难如登天,若是走温家那边关系肯定是能拿到。

温钰学医,温家在建设洋医院方面也热衷,搞些西洋最先进的药物设备来不是难事。就是会有点麻烦,温钰必然会知道届时顺藤摸瓜就能把人找到。

其他他交好的几个要么是温钰手底下讨生活的,要么搞来太费劲,人脉周转太繁琐,还不知靠不靠谱。

他双手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往嘴里灌“别着急,命里有时终须有。”

他还挺洒脱。施晏城对自家刻薄军师的脾气深有感触也不信他嘴上的话“快喝。”

他当时捡人回来的时候就是有些新奇,想着见死不救非人哉,要是直接是个死的他还能慨叹一句英年早逝,谁料还是个有口气在的,带回军中调养后也还算个人样。

关键是这小子脑子好用啊,当时沙盘推演一手功夫一露给营里一群没读过几年书地哄得一愣一愣的。

施晏城就懒得动脑子想事有了个顾琰那就是相见恨晚,哪怕查到他是温钰背地里要杀的人也将其奉为军师。甚至对他背地里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帮其有意遮掩其盘查,在他这种刻意的姑息纵容下才有温钰后宅起火这一事码。

他傻吗?当然不。他要是个傻子早被那俩个豺狼虎豹吃干抹净了,温钰手下效力的武将一堆牲口。不是家奴就是裙带姻亲关系的子侄,这让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外人很难挨啊。

温钰手底下三军,兰诺的人军费最足,吃穿用度粮饷津贴一点不差,端木集背靠温

家旁支虽不宽裕也不窘迫堪堪能维持下去。就他一个,带的兵和山上的匪有什么区别?野的不行,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游兵散勇呢。

北伐时军功他抢不过兰诺,只能放弃更加富饶的东线,转而西行占据渭州方才堪堪有了立足之地,等着军费粮饷过来重振旗鼓准备先他一步入驻京师。

谁承想温钰那家伙在东线混……调令下来便只能听命行事安生给兰诺做后勤!好处全让他吃了。这谁能乐意!

北伐后兰诺留驻兖州,他留驻渭州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本来倒也和谐,除了眼热他们军费倒是没什么。可是后来!兰诺不知从哪发了笔大财,将军备换新了一番挑衅似的来他这耀武扬威!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单知道温钰偏心眼没成想偏心到这种程度上,脸基本的一碗水端平他都不要求了,但也不能给他把碗扣了吧!

他兰诺既然指着兖州出去的那小子给他换军费,那他偏偏要把这搞黄了给他。

弯腰把军师背到身上,他习惯性掂了一下“你是不是又瘦了?怎么没上次半扇猪重了。”

顾琰被他捡回来第一个年,营里杀猪庆贺,这位没正形的将军抄着自己的刀子熟练开膛破肚,大冬天的半裸着上身,精壮的臂膀扛着还在滴血的半扇猪肉往伙房里送。

当时确实给了世家出身一辈子规矩守礼的顾琰一点心灵上的震撼 。

顾琰不语只是佯装腰间绑的折扇松了不小心敲在他侧脸上,脸颊一边登时出现了一条红痕。单瞧着用力就不小。

夜深人静时整座山才像活了起来,等到顾琰第二次扒开树杈上直奔他面门而来的毒蛇后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骂道“挑的什么破地方,把你腿走断了也没个影。”

这才哪儿到哪。施晏城在心里吐槽,这位活爹一步路没走过呢就开始烦了?

好在他只是单纯地想骂他一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满,依旧老老实实扒在他身上当个人形挂件。

施晏城手上拿着根棍子试探着前路深浅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聊“自己给自己上坟的感觉怎么样?”

顾琰不管死没死在朝廷那边必须是死人。顾琰这个身份准确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是已前些日子他一时兴起跟他说要回兖州老家给自己上坟。

名为祭奠实则是去沟通信息继续布局去了,但见了谁,传了什么信儿出去他可是一概不知。

盛夏的林中潮湿异常,身后还背了个人,虽然背的那个手脚冰凉和冰块没什么区别但现实因素还是让他脸上冒出薄汗。

顾琰有些轻微洁癖,见不得这些东西离自己这么近,拿出手巾替他抹汗,随口道“还不错,吓死了几个小孩。”

大晚上穿身白色丧服往碑前一站配上他这张气血中亏,一看就没几日好活的死人脸像极了恐怖故事中那种复活的妖怪。

撞上给他来上坟的陈家兄弟,上坟遇到正主爬出来了这谁不觉得吓人。那个稍大些的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一边哭一边扯着小的跑。连给他说句话解释的功夫都没有。

他给施晏城抹脸的手法过于简单粗暴了,施晏城只觉得五官都要被他扣的变形了。他的手离开后整张脸还是面目狰狞的样子“轻点。”

顾琰懒得理他,动作自然地把用过的帕子塞进施晏城腰侧特意缝制的口袋里。

嘱咐道“洗完还我。”

施晏城这个人实在是糙的没边了,他真不知道这家伙和平常的山野村夫有什么区别?温钰手底下那么多世家出身的怎么会有这么个家伙。

一点礼数都不知,半点仪态都不在乎!当真粗鲁,无礼,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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