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皇宫的长廊两侧,宫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微醺的大臣们三两成群地离开上林苑,低声议论起来。
年轻的太常寺官员忍不住说起今日的见闻来,感慨道。
“虽说三皇子的生辰宴改在了上林苑,可今日之热闹,比起二皇子那一年,也不遑多让啊。”
“那是,听说淑嫔娘娘极得陛下欢心,二皇子虽是嫡出身份,可身子一向孱弱,这日后……太傅!”
来人已过知天命之年,身着紫色朝服礼衣,腰间系以金玉带,佩金鱼袋,带銙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三枚,这是景朝正一品官员才有的待遇!
此人正是当朝太傅,皇帝的老师,皇后的父亲——王涯。
还未走上前来,几人已然住嘴,垂首躬身问礼。
王涯在几人前驻足,幽幽打量着他们埋下的头颅,锐利的双眼忽而凌厉。
“皇子也是能随便议论的!”
几人冷汗都快吓出来了,后头一个资历稍深些的官员战战兢兢站出来替几人解释。
“家中小辈,许是席间吃多了酒,太傅见谅。”
王涯瞥他一眼,那眼神冷得直叫那官员打了个冷战。
“宫内行走,日后小心些着吧。”
几人连忙称是。
等他负手被一众同样身着紫色朝服的各部尚书们拥簇着走了,几人才缓过神来。
年轻的官员们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样子。
“好在太傅没有怪罪。”
可当他们看向头发花都花白了的太常寺正卿和旁边一众资历深厚的老臣们时,却发现他们无一不是脸色惨白。
“各位叔伯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方才说话的那位老臣神色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回去后,务必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太傅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父母。这些时日,快些准备着吧。”
年轻官员不解其意,“准备什么?”
老官员用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找个偏僻的地方赴任去再也不要回来,京城是容不下你们了。”
这几人能在这个年岁进入太常寺任职,能力和家世都是不容小觑的。
只可惜……
得罪了琅琊王氏。
而他这个太常寺长官,只怕也当到头了。
几日后,太常寺卿正以年迈为由乞骸骨,崇庆帝思其劳苦功劳又任人有度,本想多留其在朝中辅佐,可惜他始终坚持离开,甚至以死相逼,崇庆帝只得放人。
而同样的时间里,京城之中好几家原本出了栋梁之才被邻居艳羡不已的清贵人家,也都纷纷请求赴任地方,齐齐居家搬迁离京。
查清来龙去脉的崇庆帝,知道这些人都是畏惧王家的权势,一时间怒不可遏,生了好大一场病。
不过这是后话。
连彰生辰宴当晚,本该留在倚华宫正殿陪伴母子俩说话的崇庆帝,因琐事繁忙,去了临照殿“处理政事”。
正殿的人都不是瞎子,知道皇帝是被谁勾去了。
杨佩宁却不生气。
连彰自打上学后,难得休假。
今日忙了一天了,好不容易有这样母子一起说话的机会,崇庆帝在多碍事啊?
哪怕杨婉因不来招惹,她也会想法子将人送出去的。
这样正好。
夜里小成子和槐序替连彰清点着礼品。
“太后除了送常规的贺礼之外,还赠金如意一柄,以示吉祥如意。陛下所赠之礼中,有一套端砚中的极品老坑砚,搭配湖笔、徽墨和宣纸,很是方便殿下研习功课……”
皇子的生辰宴礼,除了送给皇子的,也可以给其生母赠礼。
“其他的便罢了,永阳伯府送来的这幅万壑松风图真迹,实在是价值连城!除此之外,他们家就连所赠礼银,都比其他伯爵府高上许多。”
扶桑对这家有印象。
“听说秀女名单中,便有出自永阳伯府的姑娘。而现任永阳侯,似乎就任于御史台吧?”
御史台那地界,可以说是琅琊王氏门生遍布。
却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听命于王家的。
比如勋贵出身的永阳伯。
杨佩宁颔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好好将东西放进连彰的库房里去。”
连彰出生时各宫送礼,加上周岁宴还有这一次的,这些都是要并入连彰的小库房,以待其长大后使用的。
连彰则坐在杨佩宁对侧,吃着母亲做的长寿面。
只是杨佩宁做的面条太长了,连彰埋着头卖力地往嘴里吸,半天不见说话。
槐序忙里偷闲看了一看,便笑出声来。
“娘娘给三殿下的祝福太绵长了,这一碗面只怕都是一根上的。”
扶桑也附和,“岂止呢,娘娘从前都不忌讳的,今年却格外不同,三日前就开始祭祀斋戒,寿面寿桃都务必尽善尽美。”
杨佩宁一点儿不恼,只是望着连彰,眼里尽是慈爱。
想起前世连彰的短寿。
心中默默祝祷:
我的连彰,定要身康体健,岁岁欢愉,顺遂安康至百岁。
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中,连彰愣是一点儿没断地吃完了一整碗面条。
杨佩宁觉得这是个好意头,很是欢喜。
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其实无非是皇子所上学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小事,杨佩宁听来却觉得弥足珍贵。
期间,连彰也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母嫔,今日的生辰宴,儿子觉得,有些过了。”
“恩?为何?”
连彰说起正事的时候,总是绷着小脸。
“二哥居长,又是皇后娘娘的儿子,父皇却带着我上祭坛。明日朝会上,只怕又有人要说您的不是了。”
杨佩宁没想到,连彰小小年纪就能够探知这些。
她哑然,摸了摸连彰的脑袋。
“连彰,母嫔希望你健康长大。”
连彰却用那双坚定的眸子望着她,“可是母嫔,若我看不懂便算了,可我看懂了。我不喜欢别人说您的不好。”
这一刻,无数的情绪交织在杨佩宁心中。
她再一次惊讶于连彰的早慧,却又担心他过早的聪慧会害了自己。
另一方面,她更忍不住感动。
她进宫这么多年了,从一开始的只身一人走到如今,每天醒来面对的都是后宫嫔妃的尔虞我诈,以及皇帝的猜忌和不断加码的要求。
每天都活得紧绷不已。
而小小的连彰,总能用最简单纯真的话语治愈她,让她觉得,倚华宫真的是家,而非牢笼。
“我的连彰,真的很聪明。不过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母嫔会处理好的。”
以前只有自己,为了爬上去,她不在意自己在外是个什么样的名声。
可现在不行,除了后妃,她更是三皇子连彰的生母。
生母名声不好,也会累及孩子。
“母嫔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