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风雪呜咽,深夜更冷了些。
游万利将最后一根金条放入箱中,把箱子搬到马车上放好,看着地上受伤吃痛的手下,他露出一抹怜悯,朝许夜祈求:
“全给你收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临死前,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许夜淡淡地道:
“你没资格谈条件。”
闻言,游万利也不奢求此人能放过他的这些兄弟了,只是劝了一句:
“那请你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要折磨他们。”
旁边的黄四,刚指挥镖师们将东西收拾好,听到这二人的对话,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也不免在心里暗自发怵。
这公子看起来很讲道理,却没想到一动手却这么狠,非要斩尽杀绝不可。
他不由庆幸起来,幸亏之前他及时道歉了,不然他们这群人的下场,只怕不会比这些劫匪好多少。
这时,陆芝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身披雪白貂衣,火把的亮光映衬在她的脸上 ,更显得肌肤细腻白皙,轻声道:
“许夜,放他们走吧。”
游万利闻言,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希望,若果能活,他自然也是不愿就这么去死的。
他看向从屋内走出来的女子,只觉这女子气质成熟妩媚,心里不免升起一个想法来,此女是那年轻人的长辈?
“师姐,你太仁慈了。今日若我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就不仅仅是钱会被他们抢走。”
对于劫匪的痞性,许夜是早已领教过的。
这就是一群畏惧强权、强者,欺凌弱小的地痞流氓,虽嘴上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可所为之事,通常大相径庭。
这些人抢到的银钱,可从未落到过穷苦人家的口袋里。
今日如若不是他拳头大,那现在求饶的绝不会是眼前这炼脏境的劫匪。
甚至就连陆芝也在劫难逃。
这些劫匪都是些三四十的中年汉子,平日也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若瞧见长相样貌可人的女子,想都不用想会发生什么。
这些人虽放过镖局剩下的那些人,却并不代表着这些人就善良。
镖局一般皆是由实力强大的武者,又或是贵族子弟所开设,背景深厚,非常人所能招惹。
这劫匪将这些人放过,尤其是放过了身为武者的黄四,显然是不想过于得罪镖局,以及其身后的势力。
若今日送货的,只是没有背景的商队。
这些劫匪定然早就将人全部杀干净了,一个都不会留下,只有这样才能不为外人所知是何人所为。
而被许夜这么一说,陆芝也自觉有所不妥,她只是见这些人伤痕累累,着实有些可怜,这才说了方才那一句话。
如今听许夜一言,她才后知后觉,这些人对她的师弟动手,无论落到什么天地,那都是罪有余辜。
“那…由你处置吧。”
陆芝叶不再多说,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进了屋。
她本来就是见许夜许久未归,于是放心不下,这才起来探查,如今见许夜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见女子离去的背影,游万利咬紧了牙。
此刻他真想大声的喊一句。
别走啊,小姐!
这女子是那恐怖年轻人的师姐,他能察觉出那少年对这位女子的尊重。
若是这女子再坚持说上哪怕一句,他都感觉那少年会放过他,却不想这女人竟放弃了!
这种眼巴巴看着希望出现又破灭的落差感,使他心里如同吃了屎一般的难受。
许夜看向黄四:
“这些人,就交由你来处置吧。”
黄四知晓这是件棘手之事,可如今许夜发话,他也不不可能直接拒绝。
这少年方才的凶狠还历历在目,他怕拒绝了会惹得这少年不喜,荒山野岭给他们杀了也犹未可知,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公子放心,交给我便好。”
游万利闻言倒是心中一喜。
他可是炼脏境,比黄四足足高出了一个境界,若由黄四看管他,那他有绝对把握能够逃脱。
‘看来是不用死了…’
他心里刚刚升起一抹庆幸,却忽听那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虽不会杀你,亦不会放任你。”
‘什么?’
游万利还未反应过来,余光却瞥见那少年对他屈指一弹,一道不明的攻击,划破空气,直直打在了他的背上。
霎时间。
游万利只觉背上宛若被铁锤敲中,五脏六腑遭受剧烈撞击,胸中的气息一滞,无法排出。
“哇…”
一息之后,游万利难压反胃的冲动,张开嘴,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散落在刚刚铺在地面上的薄薄积雪上,染的猩红一片。
血腥味在空气里隐隐弥漫开,这一击,使他遭受重创。
“我的脏腑…”
游万利手捂着胸口,只觉里面一阵翻涌难受,作为炼脏武者,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脏腑,已被刚刚年轻人那隔空一击给打伤。
脏腑一伤,便无法调动体内气血。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他,就算有炼脏实力,也无法发挥出来,就但是体魄要强于普通人,还不敢动用气力。
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他,连普通人都不如!
黄四见游万利吐血,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被伤及脏腑了,脸上顿时浮现起一抹笑容来。
伤及脏腑的伤势,若不服用丹药,或是修养上个把月,根本就不会好,而且这种伤势还无法用力。
也就是说,现在的游万利,对他而言已没了威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游万利是在官府挂了名的通缉犯,只要谁能将此人擒拿,并移交给官府,就能拿到官府的赏银。
这笔钱可不少,足足有三百两!
光是这一笔钱,就相当于他押镖五次的收入了,而他每年也就押镖这么多次,相当于是他一年的收益。
不过这里人多,他拿到钱,不可能不分给这些镖局的兄弟,如此算下来,每个人能分到手的钱也不是很多。
不过能吃一顿馆子,也算极味不错了。
而且这里还不只有游万利,其他那些劫匪同样能拿到官府换赏银,只是钱没游万利多而已。
他目测现场还有二十多号人活着,这些人也能换来不少银钱,到时候这次走镖的人,每人最少也能分得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看起来不多,却不是小数了,那郡城里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也就差不多是十两银子。
黄四立马感谢道:
“多谢公子。”
许夜颔首,转身进了屋。
而屋外的黄四则紧锣密鼓的张罗着人,将还活着的劫匪纷纷捆绑了起来,游万利自然也在其中。
他将这些人赶入屋内,防止夜间被冻死,旋即整个驿站便陷入了沉寂。
驿站外的风雪依旧在咆哮着。
这场风雪不知持续了多久,许夜第二天走出房间时,院子里已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膝盖。
镖局的人开始清扫货物上的积雪,又从后院将马迁来,固定在马车前面,准备好赶路。
此地距上阳郡已不远了,三十里的路程,待到了郡城便能喝口热汤。
上阳郡是到京城的必经之路,所以许夜也早早将东西准备好,跟在镖局后面,一路前行。
有镖局挡在前面开路,他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时间过隙。
许夜只觉这道路逐渐变宽,一个半时辰后,一座宏伟的城池就跃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城池的城墙高大,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宛若一座泰山,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过这城墙下,却是聚集了不少流民。
这些人衣着破烂,绝大多数人的衣服还是秋季的长衫,有的甚至还穿着短打,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流民倒不是居无定所,城墙下有不少搭建的简易帐篷,虽不足以御寒,却能够遮遮冬日的寒风,也算不错了。
这些帐篷排列整齐,显然是官府所为。
许夜驾着马车,看着路上一波又一波的人,涌向郡城的城墙脚下。
“叮叮叮…”
许夜侧过头,看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正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男孩矮小,面黄肌瘦,嘴唇干裂,那露出来的手腕,清晰可见的只剩一张人皮贴在骨头上,透露出长期饥饿的样子。
他眼神空洞麻木,已失了神采,脚底上穿着一双草鞋,已磨得有些破烂,那黢黑的脚掌,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大片皮肤都已皲裂。
唯独那脚腕上,挂着一只小巧的铃铛。
这男孩每走一步,那铃铛就响几下,发出清脆的铜铃声,在这满是践踏积雪的脚步声里,格外的显耳。
“怎么这么多的灾民?”
许夜刚自顾自的问了一句,就被走在前面的镖师听到,这镖师转过头来,神情很是凝重的解答起来:
“公子,这些都不是本地的灾民,全是泥河以南的地方逃难到此的。
今年泥河以南着了大旱,连续许久都颗雨不落,庄稼自然也焊死在了地里。
没了收成,加之赋税又重,很多人就没了活路,只得卖了土地,四处逃难。”
许夜正听着,马车后方传来扑通一声。
许夜回首用余光望了一眼,却见之前那脚上挂着铃铛的小男孩,此刻已经倒在了雪地里,一动不动。
而就在那清脆铜铃声停下的一刻。
四周流民那麻木空洞的眼神里,顿时有了反应,所有人露出兴奋之色,眼里满是贪婪,一个个如饿狼扑食,纷纷朝那倒地的小男孩扑去。
人群掀起一阵骚乱。
“叮铃铃…”
铜铃声再次响起,许夜清楚的瞧见,有位头发略微花白的‘老者’,此刻手里举着一条瘦小没多少肉的腿,如获至宝。
而那叮铃的铜铃声,正是那腿上传来!
看到这一幕,许夜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起来,不过他却没有阻止。
凭他的实力,想要阻止这一幕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阻止了之后呢?
那些本来可以活的人,通通都要死,没有人想同类相食,但更没有想要去死!
许夜默默收回目光,继续赶着马车。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逃难的人,路上却没有一具饿死的尸体。
原来那些饿死冻死的人,都已经…
不多时,许夜跟着镖局的一众人,来到了城门前。
这城门前有全副武装的兵士,个个着甲,有的手里拿着长枪,有的腰间挂着长刀,站得笔直。
兵士足有上百人,排列整齐的站在城门口,将流民阻拦在外。
“放我进去,我要进去!”
这时流民群里涌起骚乱,有人想强闯入城。
只见一名兵士拔出腰间悬挂的长刀,一刀挥出,那想强闯入城的流民,当即尸首分离,一颗人头高高抛起。
“擅闯者死!”
在兵士强有力的恐吓之下,人群的骚乱很快平息,没有流民再敢靠近由兵士组成的人墙一步。
而那具无头尸体,在倒在地上后,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原地只余下一些肮脏的碎布,以及血渍。
许夜心情有些沉重,跟着镖局的人,很快就越过了兵士组成的人墙,进入了城池之中。
刚跨过城门,迎面就是各类叫卖声。
“买花生糖咯…”
“冰糖葫芦,甜蜜蜜的冰糖葫芦,不甜不要钱嘞~”
“炊饼,武小郎炊饼!”
“油饼,食不食油饼,香喷喷、热乎的葱油饼~”
街道上人来人往,都裹着厚实的棉衣,还有的则是披着昂贵的皮毛服。
听着这些叫卖声,许夜仿若隔世,好似前一秒那人相争食的画面,只是存在于梦中。
此时此刻。
他脑中不由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正当他有些愣神之际,前方来了一群人,这些人都不是着家的兵士,而是穿着制式棉衣的一群人,倒像是大富人家的下人。
这些人的推车上,正摆放着好几口大缸,正冒着热气,一股轻飘飘的粥香,飘荡在空中。
他们一边推着车走,口中一边还吆喝着:
“让让,快让让,费大善人施粥咯…”
许夜牵着马车,来到街道边,让这些人走了过去,路过他身侧时,他还往那缸里望了一眼,里面清汤寡水,见不到两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