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圆影和贾士成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你确定吗?”江清月放低音量。
沈楚尧道:“关总只有一个女儿,在海外定居,怎么了?”
事关律所人事问题,她不打算说太详细,低声道:“一点小问题,你方便给我一份关总的资料吗?”
沈楚尧没多问,应道:“下班前让我助理发到你邮箱。”
“嗯好。”
正要挂断,沈楚尧似是走到了无人之处,对面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声音沉沉传来:“你妈妈几天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如果魏远来找我借钱或者让我提供一份工作,请我不要再帮他……”
江清月微怔。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母亲的消息,再听又是她家庭里的污糟事,这个继兄,都二十七八了仍没消停,之前听说沉迷网恋,跟什么女主播谈恋爱,现在也不知道又作什么妖。
“你妈妈看起来状况不算好,我给她的体检卡一直没被核销,她应该没去,如果你得空,回海川一趟吧。”沈楚尧说完,等了几秒,等不到回应,他也没强求,便挂了。
江清月静静坐在电脑前,良久,翻了翻桌角的日历,执笔在下周末的框里,画了一个圈,写上:回家。
沈楚尧的助理效率很高,没过一小时就把关山资本负责人的资料都发了过来,江清月越看脸越黑,这关子瑞,别说是关山资本太子爷了,就连沾亲带故的都没有。
她倒不是惋惜失去一个有人脉有资源的助理,只是眼下工作进度不容停滞。
明早就要和cdg的负责人见面了,现在她要怎么办?如此虚荣而无信的人,她是万万不会用的。
是要即刻揭破,还是等案子结束秋后算账?抑或鱼目混珠,索性用关山资本做个靠垫换甲方一个以礼相待?
她正抱着脑袋暴躁揉头的时候,头顶传来贾士成的声音:“你看一下,如果有用,可以拿去用。”
江清月诧异地抬头,与小圆面面相觑。
这还是贾士成在会议讨论之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她缓缓接过文件夹,迟疑地打开,内里是一份cdg案件的《法律意见书》。
“这是?”她不自觉站了起来。
“应该比实习生的管用。”贾士成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哦……”江清月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又缓缓坐下,在惊讶与疑虑当中,看完了整份意见书。
此前为了预防意外,她自己其实做过一份,贾士成的思路和目录竟与她相差无几,不如她细致,但却有独特的视角和见解。
这是一个技术人员能写出来的意见书?她懵了。难不成众胜有自己的扫地僧?
电脑屏幕上跳出小圆的聊天框。
“江律,成哥以前也是律师,后来被吊销了律师证,我听说,他以前挺厉害的!”
吊销律师证?
因何被吊销的?
这是他少言寡语状似游仙的原因?
现在为什么又突然主动帮她?
难道他知道关子瑞有问题?
还是说,这是一种投诚?企图在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机会?
他不是计算机专业的吗?
她满脑子疑问,刚要发问,贾士成起身,背上他那技术员专用斜挎包,从抽屉拿出一包龟粮,走到窗前喂给乌龟,拉下窗帘。
这是他下班的标准动作,江清月瞥一眼时钟,果然是下班时间一分不差。
“哎,贾工……”她还是开口尝试叫住人。
贾士成回头,仍是事不关己的语气:“没有用就扔了吧,随便写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没有片刻迟疑。
江清月眨眨眼,没有继续开口留人。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混乱和惊骇,以至于下班回到家,她还是懵然的状态。
赖文斐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进门就把自己甩到沙发上。
两人各自占据沙发一隅,毫无交流,静默着躺尸。
江清月的手机来电音打破了满室的静谧,她伸手去够,够不着,只能软泥一般爬起来,祈祷着可别是工作的事,她实在没力气加班。
陌生电话,她接起。
“你好,你的同城闪送到了,请问您在几楼?”
她狐疑:“闪送?我没买东西。”
“嗯……”那头看了眼东西,“是一位岑先生下的订单。”
岑阙?这么晚了,他送了什么来?
江清月交代了楼层和房间号,挺直坐起,麻溜去开门收取。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的内心戏已编排了好几幕。
这是岑阙表白后的第一次“进攻”,她十分好奇他到底会如何“好好表现”。
他会送什么?鲜花?美食?漂亮礼物?
当闪送员出现在电梯口,手中却只拿了个中号的信封。
写信?
如此传统?也对,倒也像是有表字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接过信封,又感觉重量不像是信件。
她关上门,赖文斐掀开眼皮问了句:“什么东西啊,谁送过来的?”
“文件而已。”江清月暂时不想被盘问,应付了句就闪进自己屋子。
房门刚关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倚在门背拆开了信封,里头竟是一张光盘,上边贴着已被磨毛的标签:****年高校华语辩论赛决赛。
这不正是他们俩“巅峰对决”的那场比赛吗?
比赛实录光盘当时她也拿到了,但复盘过后就不知扔在了哪里。网络发达,这类光盘无非占着个纪念意义,但她从来就没有收藏旧物的喜好,更不爱纪念。
没想到他竟留了这么久。
这时候拿出来,干嘛?要聊缘分那一套,套近乎?
她打开微信,准备发问,岑阙跟安装了摄像头似的,先一步打来电话。
铃声响,江清月没有来地发慌。
夜晚来电,“孤男寡女”煲电话粥,什么氛围,不言而喻。
她咬着下唇,琢磨好开场白,这才接起,对方却先说话了,声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低得深沉:“你还记得当年的辩题吗?”
没有称呼的开场白,心照不宣的熟稔感最是挠人。
江清月嘴角不自觉弯起,她当然记得,但回:“打过这么多场比赛,哪还记得。”
岑阙了然地短促一笑,散漫而无奈,那尾音,同窗外夜风一般多情:“好吧,那你应该也不记得,我们曾在一个群里。”
“啊,是吗?”这个她确实没有印象了。
“嗯。”他低低地应:“是一个qq群,主办方拉的彩排群。”
“哦……”她拉着长音,心跳却慢了半拍。
他停了许久没有接话,她也只是听着,两厢静谧,只有隐约的电流声在流转。
“我其实加过你好友。”他说。似乎是想了很久,又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语气反而显得格外松弛。
江清月心房微颤,迟疑地问:“然后呢?”
“你这样一个人,竟没设置好友验证,随意添加。”
她不甚在意:“上了大学以后就很少看qq,无所谓,不认识的人,加了我也不会回。”
他又是一笑,很无奈:“确实,还好我并未打扰。”
她有预感他将要说什么,刻意扯开话题:“你说清楚,我怎样一个人?”
他又笑。
江清月那心尖就这么被他的声色反复撩拨。
他却没回答她,自顾自说:“我复盘了我们的比赛,发现你方逻辑链的一个漏洞,本想和你再探讨一番……”
“你真没趣。”她责难。
“嗯。”他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无理由妥协,就这么认了下来,又自顾自继续道:“第二天我又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辩论赛,想发给你,但看到我们的聊天框空白,觉得唐突,于是又算了。”
江清月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也不再拿乔,温声问:“哪场,我现在找出来补看。”
岑阙却说:“刚才我重看,觉得也没有那么精彩。”
江清月:“嗯?”
他顿了顿才道:“可能只是那一刻想要与你分享的心情,给那场比赛加了滤镜。”
比赛并不好看,只是想跟你说话,而已。
江清月靠在门背,咬紧下唇,花费十足的精力才能控制住颧骨升天。
脑袋企图分散注意力而不自觉轻撞着门框,咚、咚、咚,一如自己脱缰狂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