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斋”临窗的雅座,阳光透过糊着素纱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米粒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清粥,几碟素馅饱满、皮薄透亮的包子,还有两碟清爽的灵蔬小菜。食物的香气与窗外坊市的喧嚣被一层禁制隔绝开来,营造出一方难得的宁静。
赵玲珑坐在历锋对面,英气的眉眼在暖阳下似乎柔和了几分。她端起素雅的青瓷碗,小口喝着粥,动作带着剑修特有的利落,却也不失女修的文雅。只是偶尔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沉郁,暴露了她内心并非表面这般平静。
历锋——披着“林风”温润如玉的画皮,动作却显得更加从容而细致。他拿起一个素包,修长的手指轻轻撕开松软的面皮,露出里面翠绿鲜嫩的馅料,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在赵玲珑拿起茶壶准备添水时,他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先一步提起壶柄,手腕微倾,清澈的茶水稳稳注入赵玲珑面前的杯中,七分满,不多不少。
“师姐请。” 他声音温和,笑容清浅,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赵玲珑微微一怔,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又抬眼看了看对面青年那毫无作伪的清澈眼神和温和笑意,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同门或敬畏或疏离的目光,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这种细致入微、恰到好处的照顾…对她而言,是一种久违的陌生体验。她端起茶杯,指尖传来微烫的触感,低声道:“…多谢林道友。”
深潭般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冰冷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那瞬间的怔忡,眼中一闪而过的柔和,指尖摩挲杯壁的细微动作,以及那声“多谢”里不易察觉的…一丝被触动的生涩。
“林风”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觉,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人群,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感慨:“这坊市看似井然有序,阳光普照,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如那葛三之流,令人不齿。”
他的声音里没有刻意的激愤,只有一种平和的、带着淡淡惋惜的不忿,“仗着规则的空隙,欺压良善,损人利己,实在有违天道人心。”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赵玲珑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弦!她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清亮的眼眸中瞬间燃起熟悉的、如同剑锋般的锐利光芒!仿佛找到了知音!
“林道友所言极是!”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宗门设立坊市,本为修士互通有无,共求大道!可总有些人,利欲熏心,视规矩如无物,专行那欺瞒哄骗、恃强凌弱之事!每每见之,玲珑心中便如鲠在喉!执法队职责在身,自当以雷霆手段,涤荡污浊!”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这正是她赖以支撑的“刚正”之本。
“师姐心怀浩然正气,令人钦佩。”“林风”适时地流露出由衷的赞叹,眼神清澈而真诚,“只是…”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这污浊如同附骨之疽,非一日之寒。师姐刚直不阿,嫉恶如仇,自是正道楷模。但…在下听闻,这世间并非人人如师姐般明辨是非,刚正之人,有时反易受宵小排挤攻讦…” 他点到即止,目光关切地看着赵玲珑。
赵玲珑脸上的激愤瞬间凝滞,如同被戳破了某种强撑的表象。她握着杯子的手松了松,眼神中的锐利光芒黯淡下去,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委屈。她想起了那些同门冷漠或讥诮的眼神,想起了那些被她在执法时得罪的、背后使绊子的人,想起了那只被打伤却无人真正在意的灵鹿…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感,悄然弥漫心头。
她低下头,看着碗中晶莹的米粒,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落寞:“…问心无愧便好。他人如何看,玲珑…并不在意。” 这话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深潭意志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份强撑之下的脆弱裂痕。时机已到。
“林风”脸上露出理解的温和笑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师姐心志坚定,令人动容。说来惭愧,在下修为浅薄,帮不上师姐什么大忙,也就这点观察入微的小聪明,对付些葛三之流尚可。
日后师姐若再遇到此类宵小纠缠,若不嫌弃,林风愿尽绵薄之力。” 他语气真诚,带着一种“我虽力弱,但心意赤诚”的坦然。
赵玲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眼神清澈、心思细腻又似乎能理解她困境的青年,心中那冰冷的孤寂感,仿佛被这暖阳般的笑容驱散了一丝。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理解、被支持的暖意,悄然滋生。
“林道友太自谦了。” 赵玲珑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暖意,“今日若非道友,玲珑怕是要憋屈许久。道友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玲珑受益匪浅。” 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些轻松的话题,目光落在“林风”肩头那只停驻的翠绿“灵虫”上,“道友这灵虫倒是温顺可爱,灵气盎然,不知是何品种?”
“林风”笑容更盛,眼神中流露出自然的喜爱,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不过是些伴生的‘翠玉螟’罢了,性情温顺,喜食草木晨露。我独居山野时,常与它们为伴,倒也解了不少寂寞。” 他伸出手指,那翠绿的“灵虫”轻盈地落在他指尖,触须轻颤,洒落点点微光,显得格外灵动无害。“看着这些小生灵无忧无虑,倒也能让人忘却些烦忧。师姐…似乎也喜欢这些小东西?”
赵玲珑的目光被那温顺的“灵虫”吸引,又听“林风”提及“独居山野”、“解寂寞”,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想起自己偶尔在后山溪边投喂翠羽雀的时光,那确实是她难得放松、卸下心防的时刻。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清冷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嘴角噙着一丝难得的、放松的笑意,“执法之余,我也常去后山溪边走走。那里有几只翠羽雀,不怕人,每次去,它们都会飞来讨食…看着它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样子,确实…很能让人静心。”
她的话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卸下铠甲后的柔软。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两人身上,气氛融洽而温暖。俊朗青年笑容温煦,肩头灵虫轻舞;英气女修眉眼柔和,分享着心底小小的柔软。
深潭般的意志在完美的画皮之下,冰冷地计算着。
“刚正”的铠甲已出现裂痕。
“孤独”的种子已悄然种下。
“信任”的桥梁正在搭建。
而“喜好”的共鸣,更是拉近了无形的距离。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正义”堡垒,其最核心的“坚守”对象,正在被巧妙地、不着痕迹地…转移着锚点。
骸骨之路的下一寸,是温暖的陷阱里,精心培育的依赖。
毒蛇盘踞,吐信无声。
只待猎物,将那份纯粹的坚守,亲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