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城市发展的齿轮终于明确地碾压到了文峰商场门前。
正式的拆迁通知和评估人员相继到来,宋晓峰那一亩三分地的商场,确确实实被划入了红线范围。
与周围一些商户或住户的激动、焦虑甚至抗拒不同,宋晓峰表现得异常平静和配合。
评估人员来丈量、核算时,他全程陪同,有问必答。
等到真正坐下来谈补偿条件时,宋晓峰拿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案。
他对着拆迁办的工作人员,语气诚恳而坚定:
“同志,关于拆迁款,数额你们按政策来评估,该多少是多少,多点少点,我宋晓峰绝无二话,相信政府的公正。我只有一条,也是最重要的请求——我希望能在别处,给我置换一块商业用地。”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区域地图,用手指点了几个离原址稍远、目前看来还不太繁华的地段:
“您看,这些地方都可以。我知道原址附近肯定不可能了,位置偏一点没关系,我接受。
但面积上,希望能比现在这个大一些,或者至少相当。我这不是为了个人多占便宜,是为了安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商场里忙碌的员工身影:“我这商场里,几十号员工,都是跟着我干了许多年的老伙计。商场拆了,我不能让他们散了。我得有个地方,能把商场重新开起来,把大家的饭碗保住。这是我的责任。”
拆迁办的人显然很少遇到这样不争补偿款、只求安置地和员工出路的被拆迁户。
负责洽谈的干部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度沉稳、言语实在的中年人,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
他们仔细记录了宋晓峰的要求,表示会向上级领导如实反映。
宋晓峰这个合情合理、且有利于维护稳定的要求,上报后很快得到了上级的重视和批准。
在统筹规划中,于城东稍远一片人气还不甚旺的区域,划拨了一块面积比原文峰商场大不少的地皮给他,作为置换和安置之用。
拆迁补偿款也按照标准给予了核定。
条件谈妥,文件签下,留给宋晓峰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他必须在一个月内将老商场彻底腾空。
消息很快传遍了商场。
员工们起初有些慌乱,担心失业。
宋晓峰第一时间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当众宣布了拆迁置换的消息以及新地块的位置。
“大家放心!”宋晓峰声音洪亮,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商场是拆了,但不是散了!咱们是挪个地方,重新开张!新地方已经批下来了,比这儿还宽敞!
这一个月,咱们有两件事:第一,配合拆迁,安全有序地腾空这里;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提高了声调,“咱们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告别答谢大促销’!所有库存商品,全部打折出清!
回馈老顾客这么多年对我们的支持,也给自己轻装上阵、搬新家筹点流动资金!
伙计们,打起精神来,这最后一个月,咱们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也要热热闹闹地跟老街坊们告个别!”
老板的这番安排,像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大家心头的阴霾。
失落变成了不舍,担忧化作了干劲。
很快,“文峰商场拆迁在即,全场清仓大甩卖”的醒目横幅挂了出来,店员们热情的吆喝声再次响起。
老文峰商场“告别答谢大促销”的条幅在风中猎猎作响,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周边街巷。
接下来的日子,商场内外人声鼎沸,重现了它鼎盛时期的喧嚣,甚至更胜一筹。
柜台前,收银处,人们摩肩接踵。
老员工们个个精神抖擞,吆喝、介绍、打包、结算,动作麻利。
他们不只是在卖货,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每递出一件商品,都像是在交付一段旧时光。
不少老街坊一边挑拣着实惠的商品,一边感慨:“这么多年了,还真舍不得。”
“宋老板仁义,拆了也不忘咱们老顾客。”
“到时候新商场开了,一定还去捧场!”
宋晓峰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不时停下与相熟的老顾客寒暄几句,拍拍忙碌员工的肩膀。
他眼里有欣慰,也有更沉重的思量。
促销的火爆固然缓解了库存和资金压力,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城东那片尚显空旷的土地。
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
促销的账目、搬迁的清单在桌上一角,占据中央的,则是越来越厚的新商场规划设计草图。
他找来了市建筑设计院的一位老相识,两人对着地块红线图反复推敲。
“晓峰,你这想法有前瞻性。”老同学推了推眼镜,用铅笔指着草图,
“一楼临街面宽,拿出一半做自营的大型生活超市,货品齐全,从油盐酱醋到日用百货一站式购齐,这概念新,能聚人气。
剩下的一半和整个二三楼,规划成独立铺位出租,餐饮、服装、家电……业态互补,能把整个场子带活。”
宋晓峰目光灼灼,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
“对,超市是我们的根基,也是给老员工们的定心丸。商业区要规划好通道和功能区,不能乱。
水电、消防、通风,这些基础必须做到位,要经得起时间考验。”
他顿了顿,指向图纸后方预留的空地,“这里,先平整出来,建个仓库和停车场,以后商场进货什么的也能方便一些。”
他的规划,已不仅仅是一个安置员工的“新柜台”,而是一个真正商业综合体的雏形。
促销的最后几天,库存以惊人的速度清空。
当最后一批打折商品被心满意足的顾客带走,商场渐渐露出了原本空旷的框架。
热闹终将散去,员工们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货物和各自柜台的家当,情绪不免有些低沉。
宋晓峰再次召集了所有人。站在略显空荡的商场大厅里,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伙计们,咱们的告别促销,干得漂亮!老文峰,体体面面地谢幕了。”
他环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但今天,不是结束。明天起,咱们就要开始为新家忙活了。图纸已经有了,城东那块地,就是咱们新的文峰商场,比这里更大,更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