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殿内,死寂如冰封的墓穴。
红袖那只裹满厚厚绷带、却依旧剧烈颤抖的右手,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无法掩饰的破绽,死死钉在死寂的空气里。指尖死死抠着寒玉酒壶冰冷的壶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带动着整个酒壶都在微微晃动,壶内冰寒的酒液撞击着壶壁,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叮咚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冷汗,大颗大颗地从她苍白如纸的额角滚落,滑过紧绷的脸颊,在下颌处汇成细流,滴落在墨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她低着头,脖颈的线条僵硬如同石雕,身体因为强忍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巨大压力带来的痉挛而微微弓起,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那只颤抖的手,不仅仅是生理的反应,更像是一面映照着她内心剧烈挣扎、濒临崩溃的镜子。
阎小罗端坐主位,月白的宫装衬得她愈发清冷。她的目光落在红袖颤抖的手上,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不起涟漪。但那冰封的眸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近乎难以捕捉的幽光,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微澜,一闪而逝。她放在墨玉案几下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玉石表面划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慢爬行。
终于,红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压制住了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颤抖。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短促而带着血腥味。左手稳稳托住壶底,那只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倾斜壶身。
冰蓝色的、散发着浓郁寒气的酒液,如同凝固的月光,从壶嘴无声地流淌而出,注入我面前那只同样由万年寒玉雕琢的酒杯之中。
酒液入杯,寒气更盛。杯壁瞬间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如同冰晶般的白霜。一股精纯的、带着寒梅冷冽气息的灵气混合着酒香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殿内原有的幽香。然而,就在这醉人的冷香之下,一股更加隐蔽、更加致命的“空洞”气息,如同潜伏在冰层下的毒蛇,悄然钻入鼻腔,直刺灵魂深处!
**散魂散!** 剧毒无误!就在这杯寒玉琼浆之中!
杀机,已然斟满!
红袖斟酒的动作完成,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极其迅速地将酒壶收回,放在案上。那只颤抖的右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宽大的墨色袍袖之中,紧紧攥住,似乎在压抑着更剧烈的痉挛。她垂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额角的冷汗依旧涔涔而下,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微微战栗着。宽大的袍袖掩盖了她大部分动作,但那细微的颤抖,依旧透过布料传递出来。
阎小罗的目光从我面前那杯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杀机的寒玉酒杯上移开,转向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她红唇微启,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陈卿力挽狂澜,封镇孽龙潭,解幽冥倾覆之危,功莫大焉。此乃地脉寒髓所酿,辅以三千年寒魄梅蕊,最能滋养魂体,稳固根基。请。”
话语清晰,字字如冰珠。是褒奖,是赐酒,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我端坐玉墩之上,体内新生的鬼将之力如同被唤醒的冥河凶兽,在血脉中无声咆哮、奔涌。冰冷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铠甲笼罩周身,将身周的空气都压得微微扭曲。目光低垂,落在那杯盛满杀机的寒玉酒杯上。
冰蓝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寒气氤氲,杯壁的冰霜折射着殿内幽冷的光线,美得惊心动魄,也毒得深入骨髓。
喝?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不喝?当场翻脸,这看似平静的公主府,瞬间就会化为修罗场!红袖危在旦夕,自身根基未稳,更不知幕后黑手还有何等后招!
心念在电光石火间急转!识海深处,那沉寂的轮回镜碎片表面,一道极其细微的灰光骤然闪过!一股源自轮回本能的、带着空间挪移气息的微弱波动,瞬间传递出来!与此同时,脊骨上的轮回符文金光微亮,丹田中那缕暗金魂丝轻轻一颤,一股新生的、带着龙怨气息的强横力量被精准地引动,无声无息地汇聚于指尖!
不能硬抗,唯有……假饮破局!
在阎小罗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注视下,在红袖紧绷到极致的战栗中,我缓缓抬起了右手。
指尖触碰到寒玉酒杯。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新生的鬼将之力在体内流转,将那试图侵入的寒气瞬间化解。手指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端起酒杯。
冰蓝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那致命的“空洞”气息更加清晰。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只酒杯上。
手腕微抬,酒杯递至唇边。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嘴唇的刹那——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精准无比的暗金色能量波动,如同最灵巧的触手,瞬间从我的指尖溢出,无声无息地渗入寒玉酒杯!这股力量极其隐蔽,带着新晋鬼将的威压和一丝轮回镜碎片的空间波动作为掩护,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汁,瞬间与杯中冰寒的酒液融为一体,却又泾渭分明地包裹住了那致命的“散魂散”本源!
与此同时,我张开嘴,做出一个标准的饮酒动作。
杯沿倾斜。
冰蓝色的酒液,连同其中被暗金能量死死包裹、隔绝的剧毒本源,顺着咽喉滑下!
然而,酒液并未真正入喉!
就在酒液离开杯沿、即将流入喉咙的瞬间,识海中轮回镜碎片猛地一震!那股微弱的空间挪移之力骤然爆发!配合着指尖精准操控的暗金能量,以及脊骨轮回符文对空间法则的微弱影响——
呼!
一股无形的、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极其短暂地在唇齿与咽喉之间荡漾开来!
那冰蓝色的酒液连同包裹的剧毒,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微型的空间口袋,瞬间消失不见!被强行挪移、封存于体内一个由鬼将之力、轮回符文和碎片空间波动临时构筑的、极其隐蔽的“囚笼”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在外界看来,就是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冰寒的气息在体表弥漫开来,带着寒魄梅蕊的冷冽香气,仿佛真的在滋养魂体。实则,那股寒气瞬间被体内奔腾的鬼将之力炼化吸收,而真正的剧毒,已被牢牢囚禁。
“好酒。”我放下空杯,杯底与墨玉案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饮下佳酿后的淡淡满足感。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唯有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芒,如同深潭下的寒铁,一闪而逝。
阎小罗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几乎看不见的石子。她放在案几下的左手食指,再次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划过冰冷的玉石表面。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穿透了那层冰封的表象,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洞穿那平静之下的所有伪装。
红袖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丝缝隙。那双原本因剧痛和压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眸,透过额前汗湿的凌乱发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放在案上的那只空杯!又猛地转向我的脸!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困惑、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那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被更深的恐惧和担忧覆盖!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如同痉挛般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传递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警示,有哀求,更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
就在这无声的注视中,红袖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那只一直藏在宽大袍袖中、紧攥着压抑颤抖的右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控制!包裹的厚厚绷带缝隙处,一丝粘稠的、散发着浓郁龙怨气息的黑色污血,不受控制地渗出、滴落!
嗒。
一滴黑色的血珠,砸在光洁如镜的黑色玉石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污迹。
紧接着,红袖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宽大的墨色外袍散开,露出里面素色劲装上大片晕染开来的、同样粘稠发黑的可怕血迹!
“噗通!”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尚未断绝。苍白如纸的脸上,沾着溅落的黑色血点,如同凋零的寒梅沾染了污秽的墨汁。
寒梅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
阎小罗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被龙怨侵蚀得不成人形的红袖身上。那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冰冷的审视,有被冒犯的怒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惜?
她的红唇紧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殿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比那寒玉酒杯更加刺骨。
杀机未散,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更加诡谲叵测。
我端坐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地上昏迷的红袖,又缓缓抬起,迎向阎小罗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寒眼眸。体内,那杯被挪移封存的“毒酒”,在临时构筑的囚笼中无声翻滚。鬼将境的威压在身周缓缓流转,如同伺机而动的冥河凶兽。
无声的对峙,在寒梅的冷香与血腥的污浊中,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