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再是撕裂灵魂的剧痛,不再是焚毁存在的灼痛。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无孔不入的、如同亿万只冰冷蛆虫在骨髓深处缓慢啃噬、撕咬的**钝痛**。它渗透在魂体的每一条裂痕,弥漫在阳世肉身每一寸加速腐烂的组织里,随着每一次微弱的魂力波动,随着阳世病榻上那具躯壳每一次被母亲用棉签擦拭过干裂嘴唇的细微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夜夜熬。
分分秒秒都是凌迟。
陈默如同一条被扔在滚烫铁板上反复煎烤的鱼,瘫在冰冷污秽的骨棚地面上,残破的魂体只剩下微弱的起伏。意识在无尽的痛苦、麻木的煎熬和那碗底残渣散发出的致命诱惑中反复沉沦、挣扎。
墙角,那只豁口的土陶破碗里,碗底那点粘稠暗沉、如同凝固血块般的黑色残渣,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诡异的甜腻腐朽气息。它像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漩涡,不断牵引着陈默濒临崩溃的意志。
**喝……**
**喝下去……就不痛了……**
**就都……结束了……**
骨棚深处,那沉渊古井的方向,无声弥漫的寂灭寒意和充满嘲弄的冰冷意念,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强化着这魔鬼般的低语。每一次“沙沙”的拖拽声,每一次“嗤啦”的撕裂声,都像是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红袖依旧如同融化的蜡像,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墙角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空洞麻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未离开过地上那滩“烂泥”。但在骨棚深处那寂灭寒意弥漫的此刻,她深红的裙摆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污血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空洞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聚焦在了骨棚深处那片翻滚着最浓重死气的角落——沉渊古井的方向。
她在看什么?她从那口井里拖出了什么?又送回了什么?每一个念头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未知。
就在陈默的意识在痛苦、诱惑和恐惧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几乎要彻底放弃抵抗、朝着那碗底残渣伸出手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那页被污秽黑气缠绕、中央“陈默”名字散发着微弱暗红血光的残破书页,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极其尖锐的**刺痛预警**!
预警的来源——并非骨棚深处!也非红袖!
而是……**外面**!
骨棚入口那片被枯骨勉强堵住的破洞方向!
预警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穿了陈默麻木的意识!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锐意,清晰地指向破洞之外那片翻滚着灰黑浓雾的死亡荒原!
在那里!距离骨棚不足三十丈的一片由倒塌枯树形成的、扭曲的阴影区域中!
一个身影!
一个极其模糊、如同融入环境背景般的、几乎无法被感知的身影!
它并非怨灵那种散发着狂暴混乱气息的存在。它的气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被一种极其精妙的伪装术层层包裹、压制!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与环境中的死寂和怨念完美融合!若非生死簿那超越常理的洞悉预警,陈默绝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那身影穿着与浓雾同色的灰暗长袍,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一张脸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如同淬了毒的冰针、闪烁着纯粹毁灭意志的**惨白鬼瞳**!
这双眼睛,此刻正透过枯骨破洞的缝隙,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死死地、不带一丝感情地锁定着骨棚内瘫软在地、毫无防备的陈默!
目标——眉心!
一股凝练到极致、带着刺骨冰寒和灭绝生机的恐怖杀意,如同无形的毒箭,已然在虚空中蓄势待发!只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便要贯穿陈默的魂体本源,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秦烈的人!
不!是秦广王世子派来的无常!真正的、精通隐匿与刺杀的幽冥死神!
一股冰冷的、比沉渊之息更直接的死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将他所有的痛苦、麻木、甚至那碗底残渣的诱惑,都彻底冻结!
刺杀!
就在红袖的监视之下!就在这幽寒小筑的核心!
对方显然知道红袖的存在,也清楚沉渊古井异动时红袖的注意力会被短暂吸引!他们精准地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空隙!
跑?来不及了!对方的气息已经锁定,杀意蓄势待发,三十丈的距离对这等存在而言瞬息即至!更何况他魂体残破,连动弹都困难!
喊?惊动红袖?且不说红袖是否会救他,就算惊动了,对方这蓄势已久的绝杀一击也必然先至!
真正的绝境!比面对怨灵狂潮更甚!比灰袍人注视更甚!
就在这死亡毒箭即将离弦的千钧一发之际——
识海中,那页疯狂震颤的暗金残破书页,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本源的决绝意志!
书页中央,“陈默”那个本源名字骤然亮起刺目的暗红血光!名字下方,“阴蚀缠魂”那散发着污秽黑气的诅咒符文,在这燃烧血光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尖啸,瞬间被压制、驱散了大片黑气!
一股超越了预警的、更加清晰、更加本质的**洞悉之力**,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猛地从书页上爆发,瞬间穿透了陈默混乱的意识,穿透了骨棚的腐朽墙壁,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外面阴影中那个潜伏的灰袍无常!
在这股洞悉之力的照耀下,那无常精妙的伪装如同冰雪消融!它的身形、它蓄势待发的杀招、它魂力运转的薄弱节点……一切信息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地呈现在陈默的意识里!
尤其是对方那凝聚着绝杀一击的魂力核心——在胸口膻中位置,一点极其凝练、却也因此而相对“脆弱”的惨白能量光点!
弱点!
唯一的生机!
陈默的残魂在死亡的极致压迫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冷静!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反击计划瞬间成型!
他没有试图躲避!没有试图防御!反而……猛地放弃了所有对魂体的控制!
如同彻底放弃了抵抗!
如同被痛苦和绝望彻底击垮!
他瘫软在地的魂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微弱到极致的呜咽,随即……彻底“不动”了!
魂体上那微弱的气息,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几近于无!连阳世肉身传来的腐烂痛苦都被他强行切断感知,整个人(魂)如同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失去所有生机的“尸体”!
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果然!
骨棚外,阴影中。
那双惨白的鬼瞳微微一闪!冰冷的杀意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放弃挣扎般的**确认**!
就是此刻!
“咻——!!!”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的破空厉啸,瞬间撕裂了浓雾!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完全透明的、由纯粹冰寒灭绝魂力构成的**惨白光束**,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寒狱的死亡之吻,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骨棚那枯骨堆砌的破洞缝隙,朝着瘫软在地、仿佛已彻底失去意识的陈默眉心——狠狠射去!
快!快到了极致!
狠!狠到了不留一丝余地!
绝!绝到了封死所有生机!
这一击,凝聚了无常毕生的暗杀修为!是真正的绝杀!足以瞬间湮灭鬼将级别的魂体本源!
惨白光束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留下一道淡淡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痕!
骨棚内,墙角阴影中,红袖那空洞麻木的目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凝练到极致的死亡光束所惊动!她猛地转过头,深红的裙摆无风自动!但……太晚了!光束的速度超越了反应!
瘫在地上的陈默,在光束即将触及眉心的、那超越了思维速度的刹那——
动了!
不是躲避!而是……**迎击**!
他用尽被生死簿强行点燃的最后一丝魂力,将残破的魂体猛地蜷缩、侧身!动作幅度极小,却精准到毫厘!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噗嗤!”
那一道凝练着灭绝之力的惨白光束,并未射中陈默的眉心!
而是……擦着他的额角边缘,狠狠地、贯入了……他那只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布满黯淡三色余烬纹路的**左肩**!
位置——正是肩胛骨下方,魂体链接阳世肉身的关键节点附近!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仿佛灵魂被亿万根冰针同时洞穿、冻结!左肩魂体瞬间被一层惨白的冰晶覆盖、冻结!一股灭绝生机的恐怖寒意顺着魂体脉络疯狂蔓延,直冲魂体核心!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
但这剧痛之中,陈默的意识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就是现在!
他那只被光束擦伤额角的“右手”,在惨嚎翻滚的掩护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探出!指尖并非凝聚魂力攻击,而是……**狠狠抠进了自己那被惨白光束冻结、覆盖着冰晶的左肩伤口之中**!
噗嗤!
指尖穿透冰层,深深刺入魂体!剧痛让他浑身痉挛!
但就在指尖刺入伤口的瞬间!
识海中,那页燃烧着暗红血光的残破书页,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之力!
嗡——!!!
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恐怖吸力,瞬间以陈默刺入左肩伤口的指尖为核心,轰然爆发!
目标——正是那贯入左肩、尚未完全爆发的惨白灭绝光束中蕴含的、精纯而冰冷的无常魂力!
“什么?!”
骨棚外,阴影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难以置信惊骇的意念波动!
那潜伏的无常显然没料到这必死一击会被“挡下”,更没料到目标竟然会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强行“抓住”并吞噬它的绝杀之力!
它想抽回力量!想引爆光束!
但晚了!
生死簿的吞噬之力霸道绝伦!如同巨鲸吸水!
那道凝练的惨白光束,连同其中蕴含的精纯魂力,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咬住,被强行、疯狂地从陈默的左肩伤口处,朝着识海深处那页残破书页——狠狠拖拽、吞噬而去!
“不——!!!”一声无声的、充满了巨大恐惧和不甘的灵魂尖啸,从骨棚外传来!
那灰袍无常的身影再也无法维持伪装,如同被强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它惊恐地显出身形,枯瘦的手掌死死捂住胸口膻中位置——那里正是它魂力运转的核心,此刻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抽取!它的魂体剧烈地波动、扭曲、变得虚幻透明!
“噗——!!!”
陈默再次喷出一口透明的魂血!身体因巨大的能量反噬和吞噬的负荷而剧烈抽搐!左肩被吞噬之力撕开的伤口变得更加狰狞!阳世那具肉身,在魂体遭受巨大冲击的此刻,腐烂的速度骤然加快!骨骼发黑的趋势清晰无比!
但识海中,那页暗金残破书页,在吞噬了这道精纯的、带着灭绝属性的无常魂力后,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带着冰冷杀伐气息的暗金光芒!
书页上,那些玄奥的符文疯狂闪烁、流转、变得更加凝实!边缘的焦黑似乎被这冰冷的魂力稍稍压制、修复了一丝!“陈默”名字散发的暗红血光也得到了一丝稳固!
一股精纯、冰冷、带着灭绝属性的魂力暖流,从书页上流淌而出,迅速滋养、修复着陈默濒临崩溃的魂体!虽然无法根除痛苦,却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强行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赢了!
以身为饵,以伤换命!险之又险地反杀了这个致命的无常刺客!
然而——
就在那无常的魂体因核心魂力被疯狂抽取而剧烈扭曲、即将彻底溃散的瞬间!
骨棚入口的破洞处,那翻滚的灰黑浓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拂开。
一个深红的身影,如同从污血中凝结的曼陀罗,悄无声息地浮现。
红袖。
她并未看外面那即将消散的无常,空洞麻木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匕首,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钉在了刚刚完成反杀、魂体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魂血痕迹的陈默身上。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镰刀。
一把通体由暗红色、仿佛凝固血晶打磨而成的、造型极其狰狞的**巨大镰刀**!镰刀的刃口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鲨鱼牙齿般的倒刺,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收割灵魂的死亡意志,如同实质的毒瘴,从镰刀上弥漫开来!
红袖缓缓抬起那只握着镰刀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
镰刀锋利的刃尖,无声地、却带着绝对冰冷的杀意,遥遥指向了骨棚内瘫软在地、刚刚经历生死搏杀、气息尚未平复的陈默。
深红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如同机械般开合了一下。
一个冰冷、平板、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骨棚内外:
**“公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