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领征南大将军印,即刻点兵。
整个京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战事而紧绷。
他行色匆匆,在兵部、京营与府中穿梭,调兵遣将,安排粮草军械,还要安抚忧心忡忡的母亲和祖母。
穆清婉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她依旧晨昏定省,为老夫人和周邵华调理饮食。
话语比往日少了些,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深思。
萧衍看在眼里,只当她是为自己担忧,心中愈发怜惜。
总是一遍遍保证会尽快凯旋。
夜深人静,芳华院内,穆清婉独自坐在灯下。
此刻的穆清婉,心中正进行着一场更为艰难的抉择。
她手中摩挲着一方丝帕,上面绣着几株迎风傲立的寒梅。
那是玲珑生前最喜欢的花样。
玲珑惨死的情景,犹在眼前。
北疆的风雪,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那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狼牙坡上,那个萨满神神叨叨的话语,说她属于草原,提及狼神……起初只觉荒谬。
可如今,金狼部使臣巴特尔那势在必得的模样,耶律赫尧那让她捉摸不透的眼神,都让她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并非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若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耶律赫尧何至于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甚至不惜挑动南疆,也要逼迫大梁?
她不愿成为红颜祸水,更不愿萧衍为了她,再次身陷险境。
北疆一战,他虽然战无不胜,但也九死一生。
南疆地势险恶,瘴气弥漫,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所谓的幸福,又从何谈起?
就算大梁胜了,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们的家人呢?
那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安宁,她要不起,也承受不起。
一个念头,如破土的春笋,在她心中渐渐清晰,也渐渐坚定。
翌日,天色微明,穆清婉便悄然出了国公府,直奔皇宫而去。
御书房外,穆清婉递上拜帖,静静等候。
不多时,内侍亲自出来,引她入内。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略感意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明昭,这么早入宫,可是有事?”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显然是为国事操劳。
穆清婉敛衽一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叩见陛下。臣女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降恩。”
皇帝示意她平身:“何事?”
穆清婉缓缓起身,“臣女,愿意前往草原,与金狼部和亲。”
“什么?!”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龙目圆睁,满脸的不可置信。
声音也因震惊而拔高,“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厉声斥责:“你可知萧衍那小子,为了你,宁愿领兵南下,与南蛮死战!他昨日才在朕面前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必定凯旋!你此刻,怎可有此等荒唐念头!”
皇帝的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穆清婉却依旧平静,她再次深深一拜。
“陛下息怒。臣女并非一时冲动,也深知萧世子对臣女的情意。”
“正因如此,臣女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臣女再赴险境,也不能让大梁因为臣女一人,而陷入两线作战的危局。”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陛下,战争带来的,是流离失所,是尸横遍野。臣女的婢女玲珑,惨死于战争中,北疆将士浴血奋战,才换来如今的短暂安宁。臣女也曾见过边境百姓对和平的渴望,他们只想安居乐业,不想再经历战火的摧残。”
“若因臣女一人,再起刀兵,使万千百姓受难,让世子……让将士们血染沙场,那臣女所谓的幸福,又从何谈起?”
“即便大梁最终战胜,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那些破碎的家庭,又如何能弥补?”穆清婉的声音微微哽咽,却依旧清晰,“这样的幸福,臣女要不起,也不配拥有。”
皇帝看着她,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戎马一生,何尝不知战争的残酷。
穆清婉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陛下,金狼部此番名为联姻,实则包藏祸心。他们挑动南疆作乱,便是想让我大梁首尾不能相顾,从而在联姻之事上逼迫我们就范。”
“若臣女答应和亲,或许能暂时稳住金狼部。” 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臣女恳请陛下,在萧世子领兵南下之后,便安排臣女与巴特尔使团一同北上。”
“同时,陛下可以此为契机,遣使与耶律赫尧商议,以臣女和亲为条件,换取金狼部出兵,或至少出面震慑南疆诸部。”
“南疆蛮族素来畏惧草原铁骑,若有金狼部介入,南疆之乱或可不必糜费大梁兵力便能平息。如此,既可免去北境刀兵,又能解南疆之围,还能让萧世子不必亲身犯险。这,或许是眼下对大梁最有利的局面。”
这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
皇帝看着穆清婉,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与惊异。
他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医术了得、得了萧衍青睐的幸运女子,却不想她竟有如此见识与担当。
“你……”皇帝一时语塞。
他不得不承认,穆清婉提出的这个方案,虽然令人心痛,却不失为一个解决眼下困局的良策。
若真能借金狼部之力平定南疆,那大梁便能避免两线作战的巨大消耗。
穆清婉再次叩首:“臣女知道,此举对世子不公,但臣女宁愿他将来怨我恨我,也不愿看到他身陷囹圄,或者因为我,让这天下再起烽烟。臣女如今,别无他求,只求陛下成全,让这天下的百姓,能共享太平盛世,远离硝烟苦楚。”
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语气卑微,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御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皇帝的目光复杂地落在穆清婉身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身为帝王,考虑的是江山社稷,是万民福祉。
萧衍的幸福固然重要,但与整个大梁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穆清婉的牺牲,或许真的能换来一个两全之策。
只是,这个代价,太大了。
对萧衍,对穆清婉,都太大了。
“你先起来吧。”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此事,朕需要仔细斟酌。你且先回府。”
穆清婉依旧跪伏于地:“陛下若不答应,臣女便长跪不起。”
皇帝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你这丫头,怎跟萧衍一样的脾气。”
他顿了顿,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朕答应你便是,起来吧!”
穆清婉再次叩首:“谢陛下。”
她由内侍引着,退出了御书房。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丫头,外柔内刚,有情有义,更有寻常男子所不及的胸襟与智慧。
只可惜……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皇帝低声对身旁内侍吩咐:“传朕旨意,南疆战报若有异动,即刻呈报。另外,关于明昭郡主之事……在她离京前,绝不可让萧衍知晓分毫,否则,朕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内侍躬身应诺:“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