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使团多在驿站歇脚,少留大城镇。
庆国使团心中多有不满,特别是枚橙安。
非因他认为北齐怠慢,而是他需至大城的枚家食堂查看有无家书,小城镇并无分店。
北齐官员热情接待,枚橙安不便多言。
实际上,众人皆知北齐此次谈判受挫,不愿百姓见南朝使团耀武扬威。
不过就是问个信,派个人跑腿即可。
或许边境交接时吃亏,沈众对使团防备增强。
为避人眼,靠近大城时,枚橙安常借口加餐,派红薯进城采购物资。
实则物真餐真,这点小钱他不在乎。
但烦恼的是,他觉得妻子似将他遗忘。
每到大城,他必派人打探,皆回复无信。
枚家食堂虽分店稀少,仅布于大城镇,却因酒水供应充足、物流体系完备、店铺间交流频繁,信息传递极快。
枚橙安出发前已嘱咐北齐各店留意信件,若有来信,定会速传。
既然店家称无信至,只有一种可能——妻子根本未写信。
分别时说得如此肯定,如今却如全然忘记?这女子实在令人恼火!
多次无果后,枚橙安决定让留守的黄瓜代为传话,去靖王府诉说不满。
黄瓜回信后,枚橙安拆开,不禁苦笑。
礼柔嘉拒绝写信的理由竟是怕他读后过分思念,影响公务,还声明今后不再写信,劝他安心工作,早日归国。
看完信,枚橙安满心困惑。
这真是事实?当然不是!
她到底在自恋什么?
这难道是提前指责他人……不对,反咬一口……也不像。
似乎又非完全扭曲事实。
唉,这些手段从哪学来,让他既无奈又无助。
随你便,等我回来再议!
随着马车一路向北,枚橙安对外面单调的景色已毫无兴趣,眉头紧锁。
旅途的乏味之外,牌局的紧张气氛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他一心只想和牌,不愿轻易放铳。
“嘿,我出了三万!你要和吗?不和的话就快摸牌,傻站着干啥?”笵贤敲着桌子催促道。
枚橙安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回应:“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不玩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摸出一张牌。
确实,他手中的确有一对三万,从理论上讲,碰掉会更好,以便形成边张。
但此时众人都已听牌,如果他碰后拆开的那张牌未出现,他就不敢打出,生怕放铳。
指尖轻触牌底,枚橙安顿时双眼发亮,心跳加速。
竟然摸到了七条!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见此情景,笵贤不禁低呼:“装什么装?只剩一张牌你也想胡?我不信,快翻开看看,输了算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笵贤内心同样忐忑。
毕竟这局大家都押了不少,而且都已经听牌,场面非常紧张。
一旦输掉,后果不堪设想。
“放屁!信不信由你,少啰嗦!”回应完笵贤,枚橙安默默祈祷着七条的到来,指尖再次摸索牌底。
当触碰到那张竖条时,他脸上浮现出喜色,手腕一转,将七条扣在桌上,随后整理好面前的牌。
“干!卡七条,哈哈哈哈哈,快给钱!庄家翻倍,一条龙再翻倍,哈哈哈哈哈,一把回本,诸位承让了。”
笵贤仔细查看枚橙安的牌面,确认无诈后忍不住骂出声,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完了,全完了,这下麻烦大了。
王起年也是一脸震惊,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卡七条都能胡,这也太邪门了吧,我明明有泗七万啊,怎么会一张都不出呢?”
红薯推开盘面,尴尬一笑:“抱歉,你胡牌的时候我正好杠上。”
王起年定睛一看,差点气得吐血。
只见红薯手中正握着三张泗万和三张七万,真是霉运缠身。
枚橙安拍案催促道:“别磨蹭了,赶紧给钱!”
话音未落,他先将众人桌面上的赌资尽数收起。
王起年与红薯尚算从容,他们不仅有暗杠撑腰,先前也赢了不少,此局虽有所亏损,但并无大碍,很快便结清了账目。
笵贤却颇为狼狈,本就手气不佳,这回又让庄家连庄,还接连被三个暗杠击中,几乎输得精光。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藤子荆签下一份九进十三出的借贷契约,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悉数借出,才勉强结清了赌债。
“再来!”
笵贤咬牙切齿地喊道。
枚橙安得意地整理着新赢得的筹码,瞥了他一眼。
“你莫非还存着贤钱?咱们这儿的规矩是一局一清,绝不赊账。”
笵贤冷嗤一声。
“你以为我囊中羞涩?”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桌上。
“瞧瞧,小爷我还是有些积蓄的!”
枚橙安瞄了眼银票上的金额,确实不小,足足伍百两。
他挑挑眉,露出几分轻视。
“数目太大,换不开零头,你有小些的票子吗?”
一听这话,笵贤顿时怒火中烧。
他出门怎可能仅携大额银票?这张伍百两的已是极限,至于那些十两至百两的小票,他也带了些。
可惜这些日子参与雀神大赛,早输得所剩无几。
否则,凭那几两碎银,他怎会去找藤子荆借贷,还签下那样苛刻的合约,归根结底都是万般无奈。
“没有!你的票子这么多,拆几张换成小面额的不成吗?”
枚橙安愣住片刻,随即想起自己财力雄厚,转而对红薯吩咐:
“帮他找找。”
红薯低头翻找钱袋,摇头道:
“少爷,这一路采买花销不少,我们这里的小票也不多了,一时难以凑齐。”
枚橙安闻言,摊手对笵贤说道:
“听到了吧,这事没法办了。”
笵贤看向王起年,对方已抢先伸手。
“大人,您别指望我了,我这点家当还不够您的零头。
今日不如就此罢休?”
笵贤瞥了眼桌上的银票,随意收起放回怀中,叹息一声。
“罢了。”
他原本只是冲动,被这阵风波冲散了怒意,也就不再坚持。
枚橙安笑着对红薯说:“收拾一下吧。”
“是,少爷。”
红薯动作麻利,迅速收拾好桌上的银两和麻将。
麻将桌是两张小茶几拼接而成,其中一张来自枚橙安车厢。
红薯先将一张放到车厢门口,又在另一张茶几上摆好茶水与点心。
王起年忙上前替众人斟茶。
枚橙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见笵贤仍愁眉苦脸,笑着说道:
“别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只是运气不佳罢了。
下次定能转运,几局便能回本。
看我,输的时候比你还多,如今不也回来了?”
笵贤闻言,心中郁结稍解,长舒一口气,端起茶杯。
“何止今日运气差,唉,但愿如此吧。”
饮毕一口茶,他忽想起什么,喊了声“咦”,随后问:
“入了北齐,我们这一路走了多少日了?”
王起年答道:“已有二十二天。”
笵贤听后颇为诧异。
“这么久了吗?”
枚橙安好奇追问:“为何这般问?”
笵贤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行路多日,且一直沿官道疾驰,应早已越过边境直抵京都笵围之外……这北齐之地,当真宽广无边啊。
\"
恭喜你猜中了。
笵贤话音刚落,车厢内便弥漫起一种奇异的寂静。
枚橙安只是浅笑一声,并未接话。
察觉到气氛微妙,笵贤左右张望,看向王起年和那位老乡,挠了挠头问道:\"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何都不言语?\"
枚橙安轻笑着摇头,低声道:\"正因为你没说错什么,所以大家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
站在旁边的王起年默默点头附和。
笵贤微微一怔:\"这是何意?\"
枚橙安沉思片刻,唇角含笑解释道:\"我们庆国疆域虽广,但也是陛下率军历经多次浴血奋战才取得的。
北齐承袭北魏遗绪,即便这些年我们屡次北伐,甚至今年又夺取了不少北齐领土,但从全局来看,北齐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国。
只是其内部纷争不断,民心散乱,这才始终未能成为我们的劲敌。
\"
笵贤听罢陷入沉思。
他平日所知多依赖他人转述或查阅文献,此刻内心并未激起太大波澜。
即使之前参与谈判时看过疆域图,但地图未必尽显实情,单凭它难以洞悉两国间的本质区别。
直至今日亲身感受,再经枚橙安点明,他才深刻体会到北齐的强大。
不曾想,看似强大的庆国,在北齐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笵贤神情微动,至此才明白众人先前为何沉默。
眼前的对比,的确让人难以开口。
稍加思索便觉察到,北齐占据先天地理优势——地域辽阔、人口众多。
若这动荡中的国度恢复稳定……笵贤眉心微锁,这对从小成长的国度而言,并非好事。
他正皱眉思索,因不谙麻将之道且不愿冒险输钱,主动将座位让给了红薯。
这时,骑马随行的高达忽然从窗边低声插话:
\"如此看来,岂不是恰好证明了我的话?还有大片土地等待我们去开拓。
\"
自辞官归隐后,高达话语稀少,但每次开口总带着几分怪诞,自带幽默感。
他之前也曾提出类似看法,只是措辞略有差异,实质大同小异。
当时枚橙安皱眉不悦,认为不合时宜。
然而今日再闻此言,他却莞尔一笑。
此刻此语不仅恰当,更显得恰到好处,毫无违和之感。
\"不错不错,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老高的见解都没问题。
\"
笵贤忍不住莞尔一笑,心中暗叹,就连一心谋拓疆土的高达,以及庆国其他官员们,在近二十年来战无不胜的光辉中,也悄然培养出惊人的自信。
众人哄笑,车厢内的些许拘谨顿时烟消云散,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王起年笑到一半,忽然抬起手指向窗外的高达,半开玩笑地说:
“老高,这话你以前说过吧,这回该我来才对,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台词?”
高达一脸茫然,挠了挠头,疑惑道:“没啊,我真没这个意思……王兄,什么叫做‘台词机会’?”
“噗……哈哈哈。”
枚橙安虽没被王起年的表演逗乐,却被高达的单纯逗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笵贤也随之轻轻一笑。
王起年急忙把刚要出口的话咽回去,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笑声回荡其中,愉快的音调从车窗逸出,随风飘向远方。
这一段枯燥且缺少趣味的旅途让枚橙安急于结束,笵贤同样期待。
他一直舍不得动用那伍百两的保底银票,害怕最后一点积蓄耗尽,“雀神争霸赛”因此中断,众人少了娱乐,气氛愈加低落。
然而,这条官道似乎无止境,马车碾起的尘土在广袤的路上升腾,像一条困在地面挣扎的黄龙,既不能飞翔,也无法逃脱,只是不断翻滚。
路旁树木粗壮挺立,每隔数丈就有一棵,枝叶繁茂,叶片大小不一,整体看来比庆国常见的植物更阔大,既能遮阳,又能阻隔扬尘。
枚橙安靠在车窗边,眯着眼迎风,看着树影掠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久违的另一个世界。
多年以前,他曾与富哥同乘马车赴京,因沉醉于沿途风景,他们未走高速路,而是选了国道。
他记忆犹新,途经河北时,国道两边的树木与今日所见相似,单调乏味地后退。
旅途虽长,短暂的停歇总有尽头。
前文提及,使团多在驿站过夜,有时也在野外扎营,今晚便是如此。
月光如水,倾泻在众人身上,柴火噼啪作响,背后是已搭好的帐篷。
枚橙安与笵贤等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烤红薯一边交谈。
火光与月光交织,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