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泗庠与他对视片刻,随后侧身转体,将手中之物轻轻翻转,握住刀柄再次转身,将东西递向朱阁。
朱阁郑重地弯腰接过,双手捧着物品,向陈平平深深一鞠躬:“多谢院长!”
站直身体后,朱阁平静地指着笵贤与陈平平说道:
“院长,笵公子天赋异禀,才情卓绝,在年轻人中除了枚橙安,无人能出其右。
他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代文豪,也可能成为济世之才,但绝非适合执掌监察院的人选。
自从他入京,我一直关注着他,确实是个奇才,只是内心缺乏对皇室应有的敬畏!若是让他接手监察院,恐怕会有大变故发生!”
陈平平听完,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洪泗庠闻言眯起眼睛,视线转移到笵贤身上。
笵贤神情淡然,眺望远方,面无波澜。
虽然我不认同这个结论,但其他部分并无偏颇,这次便不再辩驳。
我对事情的态度一向如此,给予便接受,不给也无妨。
枚橙安嘴角微微翘起,旋即收敛,默默站在一旁观察。
陈平平很快恢复平静,即便质疑决定,他也向来不予理会,陛下……爱听与否。
“你准备把这些话告诉陛下吗?”
朱阁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后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我最后一次劝谏,这一生为庆国效力,毫无私心,今日赴死,遗憾多于后悔。”
总结完一生后,朱阁转身向众人拱手行礼。
枚橙安放下背后的手,身为同僚且是权势人物,纵无恩怨,也应给予基本尊重。
“各位,前路漫长,朱某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朱阁将刀刺入腹部,痛楚瞬间蔓延全身,面色涨红,嘴角渗出血迹。
砰然倒地,身躯歪斜,伴随着沉重声响,监察院陈平平麾下第一人、威严赫赫的一处主办朱阁,当场身亡,双眼圆睁,未能合眼。
众人目睹这一幕,气氛凝固。
陈平平眼角微微颤抖,缓缓闭上眼睛。
言若海望着那把染血的刀陷入沉思。
微风拂过,将朱阁周围的落叶吹落,叶片旋转几圈后轻轻飘落地面,回归平静。
洪泗庠率先打破寂静,转身向陈平平行礼。
“陈院长,我得回宫复命,此事必将如实禀报陛下。”
陈平平在他开口时便已睁开双眼,等他说完,微微低头还礼。
“洪公公辛苦了。”
洪泗庠不再多言,施展轻功消失在竹凌间。
随后,陈平平挥了挥手,两边队伍整齐转身,沿原路返回。
此刻,场中只剩下枚橙安、笵贤、王起年和言若海。
按照陈平平的吩咐,笵贤推着轮椅缓缓前行,崎岖的土路行走艰难,王起年在一旁帮忙,枚橙安则缓步跟随着。
众人停在朱阁面前。
陈平平俯身想为朱阁合眼,但手指刚触到他的眼皮便忽然停住,最后收回。
低头凝视地面,陈平平神情专注,回忆往昔,唇边浮现浅笑,轻声说道:
“还记得你们初来时的风采。”
言若海并非冷淡,而是觉得此时提起并无意义,微微抬起眼帘,平静回应:
“我记得。”
说完,他望向笵贤,又瞥了一眼枚橙安和王起年,吩咐道:
“送他回城。”
枚橙安点头,笵贤与王起年亦随之应允。
得到回复后,言若海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只剩下泗人。
陈平平依旧望着远方,侧脸低语,似在告别,一字一句清晰吐露。
复述完毕,她端正坐姿,稍作休憩,再次俯身向前。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幽幽说完,陈平平似卸下重担,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地说:
“我们回去吧。”
笵贤瞥了眼朱阁的方向,问道:“不用收拾吗?”
陈平平摇摇头:“自会有人料理。”
笵贤点头,推动轮椅继续前行。
枚橙安刚起步,王起年急匆匆赶来,拉住他的衣袖。
“少爷。”王起年低声呼唤。
枚橙安停下脚步,见他欲言又止,示意他说出心中所想。
“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赶到。”
笵贤虽有疑虑,却未追问,仅点头离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枚橙安转向王起年。
“现在可以说了,什么事?”
王起年惊呼一声,严肃道:“我想留下。”
他扫视了一圈朱阁及其随从,枚橙安也随之望去,带着笑意审视着他。
“又想捞外快?”
王起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少爷您误会了。”
他难得正经道:“朱大人虽偏离正道,但多年对监察院和庆国贡献颇丰。
我并非替他辩解,只是他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不愿见到他死后……此处荒僻,常有猛兽出没。
我打算在他遗体被带走前守在这里,以防其遭野兽侵扰,得以完整安息。”
枚橙安静静听完,深知王起年的善良是值得欣赏的品质,便未加阻拦。
若让朱阁知晓,自己过世后,这个长久以来被他忽略的小人物因感恩他对监察院的付出而自愿守护他的遗体,不知会作何感想。
……
笵贤默默推着轮椅前行,忽然开口道:
“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陈平平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人生在世,选定一条路,坚持到底,是一种福分,不必为此烦忧。”
笵贤听后略作思考,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或许,确实如此。
……
整理思绪,抬头望向天际,枚呈问道:
天色渐暗,院中派人来收尸的时间尚未可知,总不好让您在此久候。
王起年忙摆手道:\"无需挂心,我明白院里的规矩,最迟明日清晨,他们必定到达。
\"枚呈点头表示理解。
\"您能处理好吗?要不要让人送饭过来?\"王起年不好意思地回答:\"不用麻烦了少爷,这竹凌广阔,找些野果也能充饥。
不过家母那里还需您帮忙说明,以免她担忧。
\"枚呈点头答应。
\"既然您已安排妥当,那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您母亲那边我会解释清楚,放心吧。
多谢少爷!谢什么,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少爷慢走!\"随后,枚呈闭口,转身追上笵贤和陈平平。
笵贤推着轮椅缓缓前行,枚呈步速较快,很快赶上二人。
\"老王呢?为何不见他人?\"笵贤疑惑地看向身旁仅有的枚呈,陈平平亦投以目光。
枚呈看了眼二人,决定如实告知。
王起年因身份特殊不便直说,但枚呈认为此事无需隐瞒。
尽管王起年的行为不完全算善,但也绝非错事,虽不宜公开,却充满善意。
于是,他将王起年的原话转述给二人。
陈平平听完陷入沉思,笵贤静默片刻后竖起大拇指。
一路上再无言语。
……
抱歉,迟到了半小时。
绝不可能
刚至京都北门,陈平平即见迎接的护卫和车驾,却未见影子踪迹。
陈平平沉默良久,微偏头对笵贤和枚呈低声说道:\"今日多谢二位费心,天色已晚,早些归去休息吧,我也该回了。
\"
枚呈点头,笵贤则略有忧虑,将手轻放于陈平平肩上,低声劝道:\"朱阁事务繁杂,您年纪不小,莫要太过操劳。
\"陈平平笑意淡淡,拍拍笵贤的手背,道:\"无须挂念,离别之事我已习以为常,你且回去吧。
\"笵贤收回手退后一步,目送护卫将陈平平推进马车,车门关闭,渐渐远去。
待车驾消失,枚呈负手而立,随意问道:\"任务完成,感觉如何?\"笵贤先点头又摇头:\"将长公主驱逐京都固然欢喜,却未料到结局如此。
朱阁此人,我不喜也不厌恶,不曾想他会这般收场……唉,复杂得很。
\"
枚呈轻笑:\"你觉得朱阁可悲吗?自视甚高,想法荒唐,连人都看不透。
但他也算人才,为监察院、为庆国竭尽全力,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惜。
\"
笵贤略作沉思,轻轻点头,“他的某些执着看似荒诞,我以为他会为此付出代价,却未料到竟如此沉重。
听陈平平言及,人生选定方向便义无反顾走到底,实属难得的福分。
起初我颇为震撼,如今细想,或许他至死坚守信念,对他来说也算一种幸运。
你觉得如何?”
这一话题引人深思:坚守正道固然值得赞赏,那些误入歧途者的选择是否也应得到尊重?若错误之路也能成为“正确”,那何为真正的“正确”?
枚橙安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吧。
好了,别提这个了,都过去了。
你现在该考虑的是要不要进宫。”
笵贤愣了一下,满脸困惑,“进宫?谁啊?我去干嘛?”
枚橙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是进宫替人求情。
这事因你而起。”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笵贤连连摆手,语气带刺,“不去不去,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现在又要我去求情?让她继续想办法害我?你当我傻吗?不去不去,绝不去!别说那些胜利者的姿态了,我不信。”
说完,他用手堵住耳朵,警惕地看着枚橙安。
枚橙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愿去就去,关我什么事,好像跟你有多大关系似的。”
尽管手指堵住耳朵,笵贤明白这根本不起作用。
声音虽小,他却听得清楚。
稍作思考后,他放下手。
“嘿嘿,这样就好。
别提那个人了,咱们回家吧。”
枚橙安瞄了他一眼没回应,两人随后并肩而行。
他们虽不住一处,但从北门各自归家有段路相同,算得上顺路。
途中贤聊甚欢,倒也不觉孤单。
至枚府岔口,笵贤见对方毫无转向之意,便停下脚步,伸手拽住他。
“嘿,你要去哪儿?”
“等等,干嘛?再往前就是我家了,难不成你想跟我回去?”
他指向岔路口说道。
“你家那边,你应该转弯了。
你是不是糊涂了?”
枚橙安扫了一眼路口,又瞪了笵贤一眼,一巴掌拍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你才糊涂!我要先去老王家报备,他家就在前头。”
笵贤疼得缩回手,看看被拍红的手背,嘶了一声吹了吹,愤然瞪着他。
“不转弯就不转弯,我又不知你不住家,好意提醒你一下,至于这么重手吗?”
枚橙安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径直前行。
“站住!今天这事你不道歉,还得请我吃饭,咱们之间的事没完!”
笵贤骂着追了上去。
黄昏时分,尽管夕阳稍显迟缓,却终究被弯月取代。
夜晚笼罩大地,蝉鸣渐渐止息,虫声悄然响起。
长信宫内。
长公主一袭黑裙伫立殿前,遥望天际,目光游移不定,似有所待。
兰香与侍卫统领分列身后。
两人互视一眼,燕小乙会意兰香之意,转身面对长公主的背影说道:
“殿下,洪泗庠离宫或许别有缘由,并非必定关联朱阁之事。”
兰香随即附和:“燕统领所言极是,殿下无须忧虑。”
话音未落,长公主已在夜空发现期盼已久的景象,眼中光芒闪动。
“你们可瞧见了?”
二人注意力未曾聚焦天空,听闻此言,兰香转向燕小乙,见他也是一脸困惑,便问:
“看到了何物?”
长公主凝视夜空,嘴角浮现笑意。
“流星掠过,瞬息而逝,何其美妙。”
感慨之时,她的眼眶微润,神情惆怅。
……
御书房中。
“仅止于此?”
庆皇端坐御榻,听罢汇报,随手翻阅案头书卷,语气淡然问道:
“朱阁对笵贤的评价,你怎么看?”
洪泗庠恭敬俯身,不敢发表个人见解。
“朝事繁杂,不敢妄加评论。”
庆皇并未强求,自语道:“各自怀私,却都声称忠于庆国,全不顾念朕的心意,真不知该如何处之。”
洪泗庠愈加噤若寒蝉,只道:“陛下之言深邃,老臣愚昧,难以明悟。”
庆皇抬眸一扫,又低下头继续翻书,轻笑后低喃:“装糊涂的人,其实最明白。”
洪泗庠欲再故作不知,却被庆皇眼神制止。
随即,庆皇低声宣召礼云睿。
洪泗庠默然伏身退下,还未至玄关,便见长公主白衣缓带,早已守候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