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公海边缘,夜色浓稠如墨。
一艘锈迹斑斑、挂着破旧渔网的铁壳渔船,在起伏的海浪中随波逐流,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船头,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魁梧身影歪斜地躺着,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浓烈的劣质烧刀子气味混杂着海腥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正是楚狂歌。
他鼾声如雷,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虬结的胡须。看似醉得不省人事,但斗笠阴影下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海平线上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模糊光点——那艘伪装成科考船的文化间谍船,正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
“咕噜噜……”楚狂歌又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烧旺了他胸中的战意。他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哼起荒腔走板的调子,正是昆曲《夜奔》里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悲愤唱段:“……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哎好教俺有国难投,哪搭儿相求救……”
荒腔野调在寂寥的海面上飘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与桀骜。
突然!
“突突突突——!”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引擎轰鸣声撕破了夜的宁静,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线条流畅锐利的黑色快艇,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剃刀,正高速朝着间谍船的方向疾驰而来!快艇上影影绰绰坐着几个身影,动作干练,气息内敛。
“嘿…来了!”楚狂歌心中冷笑,鼾声却陡然拔高,震得船板嗡嗡作响。
那黑色快艇显然也发现了这艘碍事的“破渔船”,丝毫没有减速或避让的意思,反而调整方向,径直朝着渔船撞了过来!意图再明显不过——要么撞沉,要么逼退!
快艇距离渔船已不足百米!凌厉的艇首劈开海浪,带起两道雪白的尾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冲而来!
船上那几个身影的目光冰冷,如同看着一块即将被碾碎的朽木。
就在快艇即将撞上渔船船头的千钧一发之际!
“啊呀!撞船啦!!”楚狂歌猛地从船头“惊醒”,发出一声夸张到变形的惊呼!他抱着酒葫芦,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脚下却一个“趔趄”,身体如同失控的陀螺般向后猛地一仰!
他怀中那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就在这看似狼狈不堪的“后仰”中,被他用一股极其隐蔽的巧劲,猛地向后甩了出去!
酒葫芦带着楚狂歌灌注的内劲,化作一道模糊的暗红色残影,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精准无比地砸向黑色快艇的艇首下方!
快艇上的人根本没把这醉汉和破葫芦放在眼里,甚至有人嘴角露出了讥讽的弧度。
然而——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炸开!那看似笨拙的酒葫芦,竟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砸在了快艇最脆弱的前水线下方!坚硬的葫芦在沛然巨力下瞬间爆裂,劣质的烧刀子酒液混合着葫芦碎片,如同霰弹般喷射开来!
更恐怖的是那股蕴含其中的狂暴内劲!快艇艇首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艇身剧烈一震,高速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艇首猛地向上翘起,几乎要脱离水面!艇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噗通!噗通!”
快艇上猝不及防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震和强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如同下饺子般栽进冰冷的海水里!溅起大片浪花。剩下两个死死抓住栏杆稳住身体的,也被震得气血翻腾,头晕眼花,脸上满是惊骇欲绝!
“哎哟喂!我的酒!我的船!”楚狂歌“惊慌失措”地趴在船头,看着海面上漂浮的葫芦碎片和落水的黑影,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天杀的强盗啊!撞坏我的船,还砸了我的宝贝酒葫芦!赔钱!赔我的酒!”
他那副痛心疾首、泼皮无赖的渔民模样,演得惟妙惟肖。
落水的几人水性极佳,迅速稳住身形,试图爬上受损严重、艇首明显凹陷的快艇。他们看向渔船的眼神,已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极度的惊疑和凶狠。
“兀那醉鬼!你找死!”一个浑身湿透、眼神阴鸷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厉声喝道。他手已经悄悄摸向腰后。
“找屎?老子找酒!”楚狂歌“醉醺醺”地扶着船舷站起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不开眼的贼寇,撞了老子的船,还敢凶?有种上来!看老子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他摇摇晃晃,脚步虚浮,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那阴鸷汉子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杀机毕露。他们不再废话,手脚并用,几下就攀上了受损的快艇。一人迅速检查引擎,发现还能勉强启动。阴鸷汉子则拔出腰间一把带有锯齿的黑色军匕,眼神死死锁定了船头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醉汉。
“做了他!”阴鸷汉子低吼一声。
快艇引擎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拖着艇首的凹陷,再次加速,凶悍地朝着楚狂歌的渔船撞来!这一次,是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哎呀!真撞啊!”楚狂歌怪叫一声,似乎被吓破了胆,身体一个“踉跄”,竟从船头直接“摔”了下去!
噗通!
水花溅起。
快艇几乎是擦着渔船边缘冲了过去。阴鸷汉子站在艇艏,目光如毒蛇般扫视着海面,搜寻那个醉汉的身影。
“人呢?”另一个同伴警惕地看着幽暗的海水。
就在这时!
“哗啦——!”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快艇侧后方不足两米的海水中冲天而起!带起漫天水珠!哪里还有半分醉态?楚狂歌浑身湿透,蓑衣早已甩掉,斗笠下双目精光爆射,如同出闸的猛虎!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那柄古朴无华、刀鞘深沉的“醉刀”!
刀未出鞘!
楚狂歌人在半空,借着冲势,手臂如鞭子般甩出!沉重的刀鞘带着呜咽的风声,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砸向艇艏阴鸷汉子的后颈!
“小心!”快艇尾部同伴惊骇大喊。
阴鸷汉子反应不可谓不快,闻声立刻扭身格挡!但他只觉眼前一花,那刀鞘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已然临体!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牛皮鼓上!
刀鞘并未砸实后颈,而是在接触的瞬间,如同灵蛇般微微一点!这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千钧力道和精妙到毫巅的控制!
阴鸷汉子浑身剧震,如遭电击!他感觉一股阴寒诡异的气流顺着被点中的位置(大椎穴附近)瞬间钻入体内,疯狂冲击着脊椎神经!眼前顿时一黑,四肢百骸瞬间麻痹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栽进海里,连个水花都没翻起多少!
快艇尾部那人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去拔枪!
“给老子过来!”楚狂歌如大鸟般落在剧烈摇晃的快艇上,双脚生根般钉住甲板。他看也不看,反手又是一记刀鞘点出!
这一鞘,点向的是那人的肋下章门穴!角度刁钻,速度更快!
那人只觉肋下一麻,半边身子瞬间失去知觉,拔枪的手僵在半空。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刀鞘传来,他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被楚狂歌用刀鞘“吸”了过来!
楚狂歌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离了甲板!另一只手的刀鞘,带着冰冷的杀意,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冰冷的海水顺着楚狂歌的发梢和胡须滴落,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夜色中森然可怖,哼着刚才的调子,词却改了:“……逃秦寇?嘿嘿,撞上爷爷我,你丫插翅也难投!说!哪个裤裆没夹紧,把你们这群龟孙放出来搞事的?那艘‘科考船’在给哪个王八窝发信号?”
冰冷的海水顺着楚狂歌的胡须滴落,砸在快艇湿滑的甲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被掐住脖子的敌特脸色酱紫,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手脚徒劳地挣扎着,却无法撼动楚狂歌铁钳般的大手分毫。刀鞘冰冷的顶端死死抵在他的喉结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洞穿。
“说!”楚狂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将他那荒腔走板的《夜奔》调子彻底压碎,“爷爷的耐心,比这海里的王八还少!那艘假惺惺的‘科考船’,在给谁当传声筒?哪个王八窝?!”
那敌特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亡命徒的凶狠,他咬紧牙关,试图将头扭向一边,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哟呵?还是个硬骨头?”楚狂歌狞笑一声,掐着对方脖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清晰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那敌特的脸瞬间由紫转黑,舌头都吐了出来,翻起了白眼,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将他吞噬。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楚狂歌的手指又骤然松了一丝。
“咳…咳咳……”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彻底摧毁了他那点可怜的硬气。
“我…我说…”他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信号…不是直接发给…母船的…中转…是公海…黑水母…”
“黑水母?”楚狂歌刀鞘往前一顶,锋锐的鞘尖几乎要刺破皮肤,“说清楚!什么玩意儿?在哪儿?”
“是…是一个代号…”敌特艰难地喘息着,死亡的恐惧让他语速飞快,“一个…漂浮的数据中转站…伪装成…报废的海洋监测平台…坐标…东经xxx,北纬xxx…所有扫描到的…海底数据…都先传到那里…加密打包…再…再发送出去…”
“数据中转站?”楚狂歌眼中精光一闪,“谁在控制?怎么加密?”
“不…不知道具体是谁…只知道…代号‘血眼’…加密…用的是比特币矿机集群的…算力…做掩护…深网跳转…”敌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矿机…很多…藏在平台下面…散热…像水母…”
比特币矿机集群?算力掩护?深网跳转?
楚狂歌眉头一拧,这些词儿听着就透着股邪乎劲儿。他脑中瞬间闪过铁蛋那张对着电脑屏幕狂热的脸,还有白扇书生那把摇起来高深莫测的破扇子。这事儿,恐怕得那两个家伙才能整明白。
“还有呢?”楚狂歌刀鞘再次施加压力,“那艘破船在找什么?那片黑咕隆咚的海底下,到底埋了什么宝贝?值得你们这么鬼鬼祟祟?”
“不…不清楚…只知道…代号‘归墟’…很深…非常深…扫描信号…指向那里…最强…‘血眼’大人…很重视…”敌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放…放过我…”
“归墟?”楚狂歌咀嚼着这个带着古老神话色彩的名字,心中疑云更重。他盯着手中这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家伙,知道再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放过你?”楚狂歌咧嘴一笑,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森然,“行啊,爷爷说话算话。”
话音未落,他掐着对方脖子的手猛地一松。那敌特如同破麻袋般软倒在甲板上,贪婪地大口呼吸。
楚狂歌看也没看他,手中的醉刀刀鞘快如闪电般再次点出!
这一次,精准地点在了对方后颈的昏睡穴上。
“呃…”敌特身体一僵,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楚狂歌像丢垃圾一样将他踢到快艇角落,目光投向远处那艘依旧在幽暗海面上缓慢移动的间谍船光点,又瞥了一眼快艇艇首那个被酒葫芦砸出的醒目凹陷,以及海面上漂浮的葫芦碎片和另一个生死不知的落水者。
“比特币矿机…黑水母…归墟…”他低声念叨着,眼中跳跃着兴奋与凝重的火焰,“嘿,这趟浑水,比老子那烧刀子还够劲!”
他不再犹豫,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个防水性极佳的微型战术通讯器,按下加密频道,对着话筒,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粗豪,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
“父亲!鱼咬钩了!钩子上挂着‘黑水母’!坐标东经xxx,北纬xxx!这王八窝用比特币矿机当壳子,在公海上漂着当数据二道贩子!那艘破船找到的东西,都往这龟壳里塞!还有,他们要找的地儿,代号‘归墟’,就在您指的那片黑海盆子里!这条杂鱼怎么处理?请指示!”
通讯器那头,观澜阁内,一片沉寂后的肃杀。
叶无道听着楚狂歌从公海上传来的、夹杂着风声浪涌的汇报,目光落在海图上那片深蓝海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书案,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的前奏。
“‘黑水母’…比特币矿机集群…算力掩护…”白扇书生折扇轻摇,眼中数据流般的光芒急速闪烁,“好精妙也歹毒的伪装!深网跳转,层层加密,难怪我们的常规监控难以锁定源头。这‘血眼’,倒是个懂得与时俱进的‘人才’。”
“矿机?”铁蛋猛地抬起头,厚重的眼镜片后射出狂热的光芒,“父亲!矿机意味着巨大的、持续消耗的算力!更意味着…强大的能源供应和显着的物理散热特征!只要锁定那个漂浮平台的位置,我有办法定位它!甚至…反向利用它的算力!”他的手指已经在微型终端上疯狂敲击起来。
叶无道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内众人,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象征着无垠海洋与未知的黑暗。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磐石砸落,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力量:
“听见了吗?这就是新时代的战争。不再仅仅是明火执仗的刀枪。他们在我们的文化血管上扎针,用最先进的技术,窃取最古老的遗产。每一次数据窃取,都是对血脉源头的放血!每一次遗迹觊觎,都是对文明根基的动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幻想的决绝:“这种放血,看不见伤口,却比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更致命!因为它侵蚀的,是一个民族的魂!”
“承渊!”叶无道目光如电,射向长子。
“在!”承渊腰间的九幽玄令仿佛感应到召唤,微微一震。
“立刻带一队‘影卫’,乘高速艇前往狂歌位置!接管俘虏和现场!务必撬开剩下那张嘴!同时,严密监视间谍船,等待破军信号!一旦‘龙吟’屏障建立,间谍船失去作用,立刻登船控制!我要它肚子里所有的数据!活的!”
“明白!”承渊眼中厉芒一闪,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书房,带起一阵冷风。
“铁蛋!”
“父亲!”铁蛋几乎跳起来。
“全力锁定‘黑水母’!我要它的精确坐标、结构图、能源模式!还有,”叶无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找出利用它那庞大算力的方法!敌人的刀,未必不能为我们铸盾!”
“是!保证让它变成我们的‘算力奶牛’!”铁蛋兴奋地推了推眼镜,抱着终端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设备间。
叶无道最后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被朱砂圈出的深蓝海盆,手指重重按在“归墟”二字之上。
“‘归墟’…好一个‘归墟’!”他低声自语,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寒潭之下,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奔涌。
东海之上,暗流汹涌。间谍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之下,连接着漂浮的“黑水母”,更指向那神秘莫测的“归墟”深渊。而九幽的利刃,已分兵两路,一路斩向明处的饵,一路刺向暗处的巢穴。
新的烽烟,正以信息与数据为燃料,在无形的深海中,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