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到了西洲的夏日,风里少了往昔刀锋般的凛冽,裹挟着青草、泥土与一种崭新而热烈的气息,席卷过郡县城镇的大街小巷。
这股气息的核心,便是一股霸道又勾魂摄魄的浓香——
源自江若璃一手打造的“映月火锅烧烤”。
这香气不再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含蓄,而是西洲烈日与草原风情的结晶。
它粗犷、浓烈、层次分明,如同这片正在蜕变中的土地。
白日里,那香气是孜然、花椒、辣椒面儿在滚烫铁板上爆炒羊羔肉、牦牛肉时激起的“滋啦”声浪,焦香与油脂香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路人的鼻腔,勾得腹中馋虫翻腾。
黄昏后,则是牛油、豆瓣酱、数十种秘制香料在滚沸铜锅中翻腾冲撞的浓醇厚重。
混合着新鲜牛羊肉片、草原黄菇、脆嫩青笋投入瞬间蒸腾起的鲜美水汽,辛香热辣……!
带着一种令人沉醉的暖意,驱散了夜风的微凉和经年游牧烙在心头的漂泊感。
西洲郡县各处,“映月”的招牌在夕阳下闪耀。
不再是孤零零几家,而是如雨后春笋,在每处稍具规模的聚居点扎根开花。
店铺的设计也独具匠心:
不再是单一的汉家亭台楼阁,而是在青砖木梁的主体框架下,巧妙融入原有的西戎元素。
门帘是厚实的彩色羊毛毡毯,缀着象征吉祥的狼牙或鹰羽;
窗棂雕刻着简化流畅的牛羊奔马纹饰;
店内悬挂的灯笼,罩面不再是素白宣纸,而是硝制得半透明的羊皮,绘着象征丰饶的牧草与丰收的麦穗图案,灯光透射下,光影柔和而富有野趣。
墙壁上,并排挂着江南丝竹小调用的琵琶与描绘草原牧歌的胡笳,无声诉说着融合。
店内景象更是生动。
粗犷的木制长桌长凳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
衣着锦绣的西洲本地贵族子弟,熟练地用着精致的银筷。
从翻滚的红汤中捞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羔羊肉片,在特制的香油蒜泥碟中一滚,送入口中,被麻辣激得微微蹙眉又忍不住大呼过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穿着传统厚重羊皮坎肩的牧民大叔,豪迈地抄起铁签串着的滋滋冒油、撒满孜然辣椒粉的烤羊排。
狠狠咬下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烫得他直哈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用带着浓重西戎口音的官话对同桌的汉人商贾喊道:
“老哥,喝!这肉,香!比烤一整只羊省事,花样还多!”
那商贾笑着举杯,杯中盛的是本地新酿的、带着淡淡奶香的青稞酒。
最热闹的是调料台。
这里俨然成了小小的民俗交流站。
汉人师傅精心调制的芝麻酱、腐乳汁、韭菜花一字排开,旁边则是西戎妇人带来的自制酸奶油、野韭花酱、晒干的沙葱末。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踮着脚,好奇地看着旁边一个西戎小男孩用木勺挖了一大块雪白的酸奶油拌进他的麻酱碗里。
她也学着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酸味让她皱起了小鼻子,随即又觉得新奇,忍不住又挖了一小勺拌进去。
小男孩看着她,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也学着她在自己的酱料里加了一点点腐乳汁。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在小小的碗盏中试探着交融。
空气中,除了食物的浓香,还弥漫着语言碰撞的嘈杂——
官话、西戎各部落方言、讨价还价的吆喝、孩童嬉闹的笑语,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市井交响。
这股融合民俗的烟火气,早已超越了“映月”的门槛,渗入了市镇的肌理。
街市上,挂着“齐盛悦瑶”招牌的酒楼同样宾客盈门。
不同于“映月”的浓烈奔放,“悦瑶”更显江南风韵的雅致锅底和摆盘,吸引了更多追求精细口感的食客。
有趣的是,两家店门前常常能看到穿着混搭服饰的伙计互相吆喝着帮忙搬货。
齐盛的小二会帮映月搬运成筐的本地新鲜黄菇,映月的壮实伙计则帮着齐盛卸下从江南快马运来的脆嫩竹笋和时令鲜蔬。
汗水的咸味、新鲜食材的泥土芬芳和草木清气在空气中混合。
更深远的变化,发生在寻常巷陌与辽阔草原的边缘。
原先颠沛流离、为争夺有限水草而冲突不断的西戎部落,如今在郡县周边安定下来。
砖石与夯土筑起的定居村落取代了流动的毡帐。
圈舍里牛羊的叫声依旧响亮,却少了焦躁,多了悠闲。
清晨,不再是千军万马般的驱赶牲畜寻找牧场的蹄声震地,而是牛羊在固定草场上安静啃食青草的沙沙声,伴着村妇在自家灶台边熬煮奶茶的噗噗声。
奶茶的醇厚奶香与砖茶的微涩焦香,飘散在晨雾里,与远处“映月”隐约飘来的辛香交织。
同样,时间久了,互生情愫的青壮年自由看对了眼,便突破祖宗规矩自由通婚——
也已成为西洲新景中最寻常也最动人的一幕。
黄昏的村口,常能看到身着改良汉家襦裙、发间却簪着西戎银饰的新妇,挽着高鼻深目、却穿着齐整汉式短打的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散步。
婴儿的小手上,戴着一只精巧的银镯,上面同时錾刻着象征福寿的汉家云纹和象征守护的西戎狼图腾。
年轻的父亲用不太熟练却温柔的汉话哼着歌谣,母亲则用古老的西戎语调低声应和,两种旋律奇异地和谐。
晚风送来不远处酒肆里隐约的喧闹和食物的香气,不再是厮杀的号角,而是生活的乐章。
夕阳沉入远山,将最后的光辉洒在通往城镇的土路上。
一群刚在附近草场吃饱喝足的牛羊,在牧人悠长的吆喝声中,慢悠悠地踱步回村。
牧人手里拿着的,不再是随时准备御敌的长鞭,而是一个刚从“映月”打包出来的、散发着浓郁烧烤香气的油纸包。
牛羊群安静地走过一家家飘散着诱人香气的食肆酒楼门口,对里面的喧闹习以为常,它们悠闲的姿态,如同这片土地上正在沉淀下来的安宁与富足。
江林悦与江林泉,太子萧承嗣等人站在郡守府邸的回廊上,望着城中次第点亮的灯火,其中“映月”和“齐盛悦瑶”的灯笼格外璀璨明亮。
晚风送来混杂着千百种滋味的烟火气:
辣椒的炽烈、牛油的醇厚、烤肉的焦香、青稞酒的微醺、奶食的香甜……还有隐隐飘来的墨香——
来自农商学院夜课未散的教室。
这气息不再是泾渭分明的对抗,而是水乳交融的缠绵,霸道地宣告着一种崭新秩序的诞生。
她们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涌入肺腑,温暖而踏实,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整个西洲大地都在这一呼一吸间,吐纳着新生。
远处军营的方向,似乎又传来几声新调的“节气簧管”试音,清越悠扬,不再是单纯的农事提醒,更像是为这片烟火人间奏响的、充满希望的夜曲。
胡笳声咽,也早已悄然融进了锅灶升腾的暖烟里,分不清彼此。
西洲的变革与变化,间接的带动了其他三国边境上自由平等交易,偶尔的小插曲,也在可控范围。
就在众人沉醉于这美好景象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信使翻身下马,匆匆跑上回廊,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
江林悦眉头一皱,接过信件展开,脸色瞬间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