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鎏金的请柬
奉天城的雪下得像撒纸钱。齐远山站在大和旅馆的窗前,看着冰棱在窗棂上蜿蜒生长,手里捏着那张写着\"张督办府邸,每晚八点通\"的纸条。纸条边缘已经起了毛边,被他的指温浸得发软。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德国怀表的精准节奏——三下,停顿,再三下。齐远山刚拨开门闩,一个穿灰鼠皮袄的军官就滑了进来,帽檐上的雪扑簌簌落在地毯上,融化成深色的斑点。
\"杨宇霆参谋长麾下副官王树常,\"军官脚跟一碰,马刺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张大帅有请。\"
他从怀里掏出的不是公文,而是一只鎏金怀表。表链在煤气灯下泛着黄油般的光泽,表盖上浮雕着张作霖的侧脸,下巴上的短须根根分明。齐远山刚要推辞,副官已经扳开表盖——内侧不是表盘,而是一张微缩的胶济铁路布防图,用红蓝铅笔标着德军与日军的对峙阵地。
\"德国佬的防线像筛子,\"副官的手指划过表盖,\"日本人的探子连他们哨兵几点换岗都门儿清。\"他突然压低声音,\"大帅说,您要是能把这图上的铁路改成装甲列车轨道,每月三十根金条。\"
怀表的齿轮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齐远山看见自己的脸映在表盖上,被张作霖的浮雕侧脸切成两半。窗外,一列南满铁路的货车正隆隆驶过,车厢上\"大日本陆军御用\"的白色标记在雪夜里格外刺眼。
\"我要先看看车辆。\"齐远山把怀表丢回给副官,金属与金属相撞的声音让他想起黄河铁桥上断裂的铆钉。
副官笑了,露出两颗包金的门牙:\"车就在奉天军械所,不过...\"他忽然从靴筒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大帅怕您路上无聊,先捎了张全家福给您解闷。\"
照片上,沈红英和刚满周岁的齐振国站在苏州老宅的天井里,身后站着两个穿便装的持枪汉子。沈红英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藏着黄河铁桥密码的顶针反射着刺眼的光。
第二章:军械所的幽灵
奉天军械所的铸铁大门上,冰棱如犬牙交错。副官掏出怀表按了三下,表盖发出的蜂鸣声竟让大门自动开启。齐远山注意到门枢处装着日本制造的液压装置,润滑油的臭味混着积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俄国人留下的玩意儿,\"副官踢了踢轨道上锈红的宽轨,\"咱们给窄轨套上衬套就能用。\"
车库里停着五节黑铁车厢,远看像截断的蜈蚣。齐远山的手指刚触到车体,就沾上了新鲜的防锈漆——这些所谓\"装甲列车\"分明是用俄国废弃的运兵车改装而成。他蹲下身,道钉的排列方式让他眼皮一跳:三长两短,是铁路工人遇险时用的暗号。
\"看这儿!\"副官兴奋地拉开一节车厢的伪装板,露出两门意大利产的山炮,\"炮座能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小时内可以从奉天打到长春!\"
齐远山用指甲刮了下炮身,暗绿色的漆皮下露出日本大阪兵工厂的钢印。当他假装失手摔落扳手时,金属撞击声暴露了车厢底板的空心结构——这些装甲车真正的用途恐怕是走私军火。
\"动力系统呢?\"
副官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引着齐远山走到车头,掀开的防雨布下露出台老旧的蒸汽机,压力表上的指针像中风般颤抖。齐远山突然抓住注水器的阀门,锈蚀的螺纹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故率——这种英国1840年代的设计,早该进博物馆了。
\"大帅说了,\"副官搓着手,\"只要您能保证列车跑到时速六十里...\"
\"然后散架?\"齐远山踢了踢轮对,转向架上新鲜的焊疤说明已经断过不止一次。他忽然注意到第三车轴内侧的磨损异常——只有长期超载才会出现的\"镜面效应\"。
雪光透过天窗照进来,车厢连接处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齐远山假装系鞋带,捡起半枚金纽扣,上面刻着菊花纹——日本皇室的徽记。不远处,几个穿和服的技术人员正匆匆钻进侧门,木屐在雪地上留下樱花状的凹痕。
第三章:大帅府的算盘
张作霖的会客厅里,鎏金自鸣钟的摆锤晃得人眼花。齐远山数着钟摆次数——每分钟比标准时间少两下,就像这个军阀政权虚张声势的命数。
\"齐工程师!久仰!\"
张作霖从虎皮椅上弹起来,马靴上的银马刺刮花了柚木地板。他比怀表盖上的浮雕更精瘦,右眉的疤痕让整张脸显得歪斜。当他把玩着翡翠鼻烟壶凑近时,齐远山闻到了硝石和鸦片混合的气息。
\"听说你在北大骂日本人?好!\"张作霖突然拍桌,震翻了茶杯,\"但骂归骂,胶济线的宽轨还得改窄轨不是?\"
侍从捧上红木匣,掀开绸衬,里面躺着三十根小黄鱼。金条排列成铁轨形状,每根上都烙着\"东三省官银号\"的篆印。齐远山注意到第三根和第七根有细微的色差——掺了杂质的回收金。
\"每月三十根,年底再加奉天城两进宅院。\"张作霖的指甲划过金条,发出刮玻璃似的声音,\"只要您把那几辆铁王八整利索了。\"
窗外传来蒸汽机的嘶鸣。透过菱形窗格,能看到军械所的装甲车正在试运行,排出的煤烟里夹着可疑的黄色颗粒——日本人最新研制的苦味酸炸药残留。
齐远山刚要开口,屏风后转出个穿西式套裙的女人,手里的托盘中不是茶点,而是支锃亮的勃朗宁手枪。
\"五姨太听说您来,非要见见留洋的高才。\"张作霖的笑声像钝锯割木,\"她爹是南满铁路的课长,您二位准有共同语言。\"
女人放下枪,从蕾丝手袋里掏出个火车模型:\"听说您喜欢这个?\"模型通体漆黑,只有车头灯用真玻璃制成,在烛光下像毒蛇的眼睛。
当齐远山接过模型的瞬间,底盘上\"大阪精密机械\"的刻痕刺痛了他的指尖。他假装失手,模型坠地的刹那,一节车厢裂开,里面滚出几颗芝麻大小的金属粒——遇热即爆的雷酸汞。
第四章:怀表里的密码
回到大和旅馆已是凌晨。齐远山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剃刀撬开怀表的后盖。不出所料,夹层里藏着张微型底片,对着煤气灯显现出\"满铁\"字样的文件——是日本关东军与奉系的秘密协定。
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齐远山迅速将底片藏进肥皂,把怀表放回床头。门缝下塞进的信封里,是沈红英的亲笔字迹,但\"平安勿念\"四个字的捺画过分僵硬——她每次说谎都会这样运笔。
信封背面有极浅的指甲印,排列成道钉密码:\"三长一短,危\"。齐远山摸出那枚从军械所捡到的金纽扣,用刀尖挑开镀层,里面是张卷成筒的纸条,用日文记录着装甲列车的运行时刻表——每周五凌晨三点,必有一班从奉天开往旅顺。
窗外雪停了。齐远山用金条在窗台上摆出铁轨形状,最末一根斜着指向北方——那里是皇姑屯编组站的方向。他突然想起五姨太送的火车模型,雷酸汞的剂量刚好能炸断一节车厢的连接处。
远处传来汽笛声,南满铁路的夜班车正驶过浑河铁桥。齐远山数着车轮与轨缝的撞击声,在脑中绘制出桥梁的铆接结构图。当最后一节车厢通过时,桥身传来异常的金属疲劳声——超载的货车正在掏空这座桥的寿命。
第五章:铆钉的抉择
奉天军械所的黎明被蒸汽笼罩。齐远山指挥工人更换轮对时,故意将俄国宽轨的报废轴箱堆在显眼处。当日本监工过来查看时,他用铁路工人的暗语对领班说了句\"三长两短\",当天中午就有两个中国工人被调去检修库房。
\"齐工程师!大帅急召!\"
副官骑马冲进军械所,马鞍上挂着个滴血的麻袋。齐远山刚走近,袋口就自动松开,滚出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是昨天那个发现装甲车走私舱的铆工。
\"皇姑屯抓到的南满铁路探子,\"副官用马鞭挑开黏在额头的碎发,\"大帅问您认不认识?\"
齐远山的指甲掐进掌心。死者半张的嘴里,那颗包金的门牙闪着熟悉的光——正是三天前给他送怀表的副官王树常。现在他明白了,那张胶济铁路布防图不是诱饵,而是警告。
\"不认识。\"齐远山转身走向车床,用机器轰鸣掩盖自己的声音。他抓起一把铆钉撒在案台上,排列成国际通用的SoS形状,又迅速用袖口扫乱。
傍晚收工时,他在更衣箱发现了一张新纸条。这次是沈红英真正的笔迹,字迹潦草得像在奔跑中写就:\"振国出疹,急需德国盘尼西林\"。纸条背面有淡淡的碘酒痕迹,拼出\"皇姑屯\"三个字。
当夜,齐远山借口买药来到南满铁路附属医院。药房窗口递出的不是西林瓶,而是一张去天津的火车票。售票员压低声音:\"明早三点的特别快车,经皇姑屯不停。\"
回旅馆的路上,齐远山数着步数测量距离——从大和旅馆到皇姑屯编组站正好1873步,与他在黄河铁桥抢修时每天走的步数相同。路过军械所时,他听见装甲车正在试车,蒸汽机不正常的爆鸣声像在倒数计时。
旅馆房间的灯亮着。推开门,五姨太正坐在他的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只鎏金怀表。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蜘蛛。
\"张大帅改主意了,\"她鲜红的指甲划过表链,\"明天要请您坐装甲车去长春。\"怀表在她掌心打开,原本的胶济铁路图换成了新图——皇姑屯段的轨道被红笔圈出个完美的弧形。
齐远山突然笑了。他拿起床头那列日本火车模型,轻轻放在怀图旁边:\"请转告大帅,我更喜欢坐这种车。\"模型的玻璃车灯映着怀表盖,折射出一道虹光,恰巧横贯在皇姑屯的标记上。
五姨太走后,齐远山用剃刀拆开模型底盘。在雷酸汞颗粒旁边,藏着枚微型齿轮——正是他设计的可拆卸铁轨的关键部件。窗外,雪又开始下了,奉天城的轮廓在雪幕中模糊成一张陈旧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