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着两个村子。沈家裕的砖厂和玻璃厂虽然红火,但年前刚刚分红过,账上能挪动的现金有限。
陈家庄更不用说,底子本就薄。沈浪带来的启动资金,在两个项目庞大的需求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沈老三和陈有荣两位支书,几乎同时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沈老三带着会计沈老根,揣着公章和皱巴巴的账本,蹲守在公社信用社主任的办公室里,唾沫横飞地描绘着养殖场建成后牛羊成群的远景,拍着胸脯保证用砖厂和玻璃厂的分红和未来的牛羊做抵押。
陈有荣则发动全村,挨家挨户做工作,动员大家伙儿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入股”,承诺将来按股分红,描绘着冬天绿油油的蔬菜换回大把钞票的场景。
终于在两位支书的努力下,将将凑够了钱。
两位支书精打细算到了骨子里。
沈家裕的牛棚羊圈,地基用的是从旧房拆下来的条石、河边捡来的大鹅卵石,实在不够的才咬牙买点水泥砂浆。
墙体主体是土坯,只在关键的承重部位和容易受潮的墙脚才砌上宝贵的红砖。
顶棚的木料,是沈老三亲自带着青壮劳力去后山砍的,挑的都是不影响成材林的次生树和枯死木。
陈家庄的大棚骨架,柳木棍子是陈有田带着人一根根从河边挑选、砍伐、烤弯、打磨出来的。
覆盖的厚塑料膜,还是沈家裕先暂借的,等收成之后再还钱。连接用的铁丝、钉子,都是东家凑一点,西家借一点。
沈家裕养殖场。
负责砌墙的老师傅老李头,对着沈浪画的、标着通风口位置的草图,眉头拧成了疙瘩:“浪娃子,这通风口开这么大?还上下两排?冬天西北风呼呼往里灌,牲口还不得冻出病来?”
沈浪赶紧解释:“李伯,这风口设计有讲究!冬天用草帘子或者活动木板从外面堵上大部分,只留顶上窄窄一条缝隙,让污浊的空气能排出去就行。夏天再全打开,形成对流,里面才凉快,牲口才舒服,不容易得病!”
老李头将信将疑,蹲在地上,用瓦刀在地上比划了半天通风口的开合角度,又抬头看看风向,才勉强点头:“行吧,信你娃一回!可这活儿精细,得慢点干,砖缝得勾严实了,别漏风!”他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却格外仔细起来。
陈家庄大棚工地。
陈有田正带着几个后生挖地基沟。按照沈浪的要求,地基要挖近一米深,下面垫碎石防潮。
陈有田看着挖出来的深沟,心疼得直咧嘴:“浪啊,挖这么深?费老鼻子劲了!咱往年盖牲口棚,挖个半尺深垫点石头就中了!这……这不白费力气吗?”
沈浪跳下沟,用脚踩了踩沟底的土:“大舅,不一样!大棚要保温,地温是关键!挖深点,隔开外面的冻土层,棚里的热气才不容易散到地底下去!这力气不能省!”
他拿起一根木棍,插在沟底,“您看,深度得保证。碎石垫层一定要铺匀压实,上面再铺一层塑料布隔潮,然后才能回填土夯实!地基不牢,棚子不稳,冬天一场大雪就能压塌了!”
陈有田看着外甥认真的样子,又看看那深沟,叹了口气:“唉,听你的!挖!往深里挖!”
他转头对那几个累得直喘的后生喊道,“都听见没?照浪子说的干!别偷懒!这沟挖不好,冬天菜冻死了,咱都没脸见人!”
日子在忙碌、争执、焦虑和偶尔突破一个小难题的喜悦中,飞快地滑过。工地上的景象一天一个样。
沈家裕后坡。一排排整齐的土坯墙拔地而起,红砖勾勒的门窗框和墙角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粗壮的圆木房梁已经架上,几个汉子正喊着号子,把沉重的橡木一根根抬上去固定。
牛棚和羊圈隔开,中间预留了宽敞的通道。靠近村道的一侧,一个巨大的、深挖下去的青贮池轮廓已经显现,池壁正在用石头和水泥仔细地砌筑抹平。
陈家庄村东头。深挖了一条条地基沟。沟底铺上了碎石,蒙上了沈浪千叮咛万嘱咐的厚塑料布隔潮层,然后回填土被一寸寸夯实。
一根根弯成完美弧度的柳木骨架,被十几个汉子喊着号子,小心翼翼地竖立起来,深深埋入夯实的地基中。骨架之间,用坚韧的麻绳和粗铁丝纵横交错地绑扎固定。
三月中旬,沈浪弄来一小包珍贵的蔬菜良种。他先到了沈家裕工地。
沈老三正站在初具雏形的牛棚前,叉着腰,“浪子,看看!像不像那么回事了?”
他指着牛棚,“等顶子一盖,门窗一安,就能进牲口了!”
他又指着旁边的青贮池,“那池子,再有两天也能收尾!就等着你联系的苜蓿种子了!”
沈浪看着眼前这片从无到有、凝聚了全村人心血和期望的建筑,“像!太像了!三叔,您和大伙儿辛苦了!种子我联系好了,过几天就能到!”
他拍了拍车后座的麻袋,“我再去陈家庄看看大棚那边。”
“快去快去!”沈老三挥挥手,“有田那老小子,这两天魔怔了似的,天天泡在工地上,比伺候他亲儿子还上心!”
沈浪蹬车赶到陈家庄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红的余晖。大棚的骨架已经完全立起,工地上人已经不多,只剩下陈有田和支书陈有荣,还有两个帮忙的小伙子。
陈有田正蹲在靠近大棚骨架尽头的地上,手里拿着一个自制的简易量角器,对着骨架的倾斜角度反复比划、调整,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身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缸子,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
“大舅!”沈浪喊了一声。
陈有田猛地抬起头,看见沈浪,脸上立刻露出急切的神情,他顾不上寒暄,指着骨架:“浪,你快来瞅瞅!这最边上几根,俺总觉得弯度跟中间的不太一样,怕……怕到时候蒙上塑料布,绷不紧实,兜风!风一大,哗啦啦响不说,还容易扯破了!”
他站起身,拉着沈浪走到骨架前,“你看,俺用这个比划着,中间那根,弯得最圆乎,边上这几根,好像……好像平了点?还是俺眼花了?”
沈浪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骨架的弧度,再对比陈有田自制的量角器,“大舅,您眼力真毒!”
沈浪由衷地赞道,“边上这几根,为了埋得深点稳当,弯的时候角度是稍微收了一点。不过没事,蒙塑料布的时候,咱们在边角多加固几道绳子,绷紧点,问题不大!您这心思,太细了!”
陈有田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搓着粗糙的大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俺就是怕弄不好,白瞎了东西。”他这才注意到沈浪车后座的麻袋,“这……这是?”
“一点试验用的种子!”沈浪拍了拍麻袋。
旁边的陈有荣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卷厚实的塑料膜,眼睛发亮:“好!好啊!有田哥,这下心里更踏实了吧?”
陈有田用力点头。他不再说话,只是弯腰拿起地上的搪瓷缸子,也不管水凉,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一抹嘴,对着旁边两个小伙子一挥手:“走!把家伙什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来蒙棚!早一天盖上,早一天安心!”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两个工地上都点起了马灯或火把。
沈家裕那边,汉子们还在借着火光给青贮池抹最后的水泥。
陈家庄这边,陈有田带着人仔细地收拾着工具,为明天的“蒙棚”大战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