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霜现在整个人就像一桶一点就着的火药,陈宴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要从客居杀出去。
他拍了拍床榻,说:“你上来,我下去。”
不必像刚才那样躲,叶绯霜的烦躁感轻了一点。
陈宴把最外边的一层深色床帐也放下,结结实实地掩住了叶绯霜的身影。
刚弄好,陈文益就进来了。
本以为陈宴会卧床不起,乍然见他能动,陈文益还有些讶异:“我听说你突然晕厥,现在又好了?”
陈宴走到桌边,请陈文益坐:“无甚大碍,让祖父担心了。”
陈文益松了口气,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处。
瞥了一眼不孝孙,见他这些时日消瘦不少,脸色苍白,有种扶风弱柳的羸弱之态。
到底是被自己打成这样的,陈文益轻咳一声,有些心虚。
陈家子孙众多,唯有陈宴是陈文益亲自教养长大的,他祖孙二人的关系自然也最亲厚。
陈文益干巴巴地和陈宴说了几句家常,转而道:“国子监裘祭酒又来信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上京。”
“孙儿已经说过了,不去国子监。”
“你嫌那里学风不好,不去也罢。”陈文益道,“如果不加恩科,下次春闱在后年。中间这两年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准备去游历吗?”
叶绯霜听到“游历”二字,眼睛亮了。
游历诶……可以天南地北到处跑,见识各个地方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多好玩啊。
唉,她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游历了。
陈宴道:“孙儿正在思量。”
“你仔细考虑,游历增长的见识和你书本上学到的不一样,对你会试有益。”
陈文益又同陈宴说了些族内的事,还好没有什么密辛,被迫听到的叶绯霜不用担心自己被灭口。
陈文益走之前说:“我带了几个人来,留在外边供你使唤。”
陈宴道:“客居的人手够了。”
陈文益拉着脸:“一群饭桶,若是顶用,能让你晕过去?就当我把人借你几天,也好调教调教你这里的人。等你好了,我再叫他们回去。”
“孙儿不喜人多。”
“他们只办事不说话,不会吵你,比你手底下那些强多了。”
陈文益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陈文益留下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陈府用惯了的老仆,精明能干。
陈文益一走,叶绯霜立刻从床上下来。
陈宴遗憾地说:“今天你恐怕走不了了。”
叶绯霜看了一眼外边的人影,低声道:“你把他们调走,我就出去了。”
“他们不会同时离开,至少有两个人会留在我门口,供我差遣。”
叶绯霜无语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明日郑家人过来,你和他们一起离开。”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总不能真闯出去,那就真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恶的卢季同,把她骗得好惨。
陈晏迟疑地问:“刚才……”
“你拽着我不放,我没能走了。你母亲又来了,我总不能让她看见,只能躲到你床上去了。”
陈晏抿唇:“对不住。”
叶绯霜摆了摆手:“不说了。”
幸好陈宴这房间够大,叶绯霜不必和他脸对脸。
她去了外间,坐在窗边的榻上,又挪来一个屏风挡住,以防有人进来看见自己。
等她忙完,陈宴问:“你可要去沐浴?”
“不去。”
汗湿重衣是很难受,但在他的地盘沐浴更让人无法接受。
陈宴说:“后边有汤池。”
大户人家都会往家里引温泉。郑府也有,当初郑家先祖选择在那里建府就是看上了那里的汤泉。
现在她和爹娘住的玉琅阁里边就有一个很大的汤池。
郑茜静回老宅养病,也是为了府里的温泉,让她冬日能好受不少。
叶绯霜摇头:“我不用。”
于是陈宴去了。
陈宴靠在汉白玉砌成的池子里,回想刚才做的梦。
梦里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脸的女子,是叶绯霜吗?
梦里的场景怪怪的,有点过于简陋了,不像世家妇该有的居所。
那个女子一身素裳,也不是叶绯霜会有的打扮。
可是他和那女子很恩爱,不是她又会是谁?
总不能是傅湘语吧?
不会,他不至于给傅湘语取一个“霏霏”的小字。
一定是叶绯霜,他如此告诉自己。
陈宴沐浴完,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回去时,看见叶绯霜正趺坐在榻上打坐。
说是打坐,其实养气更合适。
文人讲究养气功夫,习武之人也讲究,叶绯霜今天的气实在太不顺了。
把那股烦躁感彻底压下去,终于不出汗了,叶绯霜睁开眼,见陈宴在看她。
“怎么了?”她平心静气地问。
“你有没有小字?”
“霜霜,阿霜,霜儿,怎么叫我的都有。”
“有没有人叫你绯绯?”
这一世还真没有,叶绯霜平静地回答:“没有。这样叫赵姑娘的比较多吧?”
赵芳菲?
陈宴眉头微微一皱。
赵芳菲是什么想法他不是不知道,难道他梦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赵芳菲?
菲菲,霏霏?
是了,梦里场景那么简陋,但要说那是妾室的房间,也勉强说得过去。
叶绯霜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的妾室。
那只能是别人了。
所以他前世,纳了不止一个妾?!
他宠妾灭妻,宠的不是傅湘语,是赵芳菲?
陈宴被这个假设哽了一下,心绪无比复杂,感到前世的自己十分陌生。
叶绯霜闭上眼睛,看似平静地继续打坐,实则心里很疑惑,他忽然问自己的小字干什么?
房间里十分安静,但两人心里各有各的迷惑,一时间无人再说话。
另一头,陈文益离开客居后,有个下人跑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文益老眼一瞪:“你说卢四小子带了郑氏女来看清言?”
下人点头:“是,不过郑五姑娘已经走了。”
陈文益胡子翘了翘,不满地说:“哼,不成体统!”
儿媳说的还真没错,那郑氏女果然是个没有规矩的人!哪有独自一个人来看郎君的,探病也不行!
此时的傅湘语,正在陈府里打转。
她是被带着进来的,却没人带她出去,而陈府又太大了,她又哭得头晕脑胀,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冷不丁听见一声低喝:“什么人!”
傅湘语吓得一个激灵。
两盏灯举起来,照亮了她的脸,傅湘语也看清了对面那个老头子。
提灯的嬷嬷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她装扮不像丫鬟,于是问:“你是哪房的姑娘?怎么没见过?”
傅湘语哭得打嗝,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郑、郑……”
陈文益眯起眼:“郑氏五女?”
傅湘语惊疑不定,下意识点头。
陈文益盯着她看了两眼,对嬷嬷说:“送她出去。”
嬷嬷被她的身份惊呆了,郑家五姑娘,那不是她家三公子的……
陈文益摇了摇头,回自己的院子。
“唉。”他长长地叹气,喃喃,“教他习文,教他练武,教他做人,就是没教他看姑娘,眼光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