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村,医馆。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医馆显得格外清闲。
马淳刚整理完新晒的药材,徐妙云便走了过来,“夫君,今日难得清闲,不如我们去秦淮河畔看看?国公府的修建,有些日子没去瞧了。”
马淳想起那浩大的工程,“那府邸……看着总觉太过铺张,住惯了这医馆小院,倒有些不自在。”
徐妙云轻笑,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堂堂徐国公,府邸规制本是皇家恩典,岂能真的毫无体面?况且,那里将来也是我们孩儿的家。去看看进展也好。”
马淳看着妻子的眉眼,心中一软,“你说得对。走吧,去看看咱们的‘新家’。”
马车沿着熟悉又略感陌生的路驶向秦淮河畔。
远远地,便看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工地周围围起了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嚷与尘土。
工匠穿梭如织,吆喝声、凿石声、夯土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忙碌乐章。
越过半成形的围墙,已能窥见其内气象。
规制是敕造的国公府,气象自然不同凡响。地基深阔,占地比寻常公卿府邸大上许多。已初具规模的主体建筑,沿中轴线渐次铺陈。
最前方,五间三启的朱漆大门初现雏形,门钉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高耸的歇山顶覆着尚未铺就的琉璃瓦,但斗拱梁柱的雄浑气势已然毕露。
几根粗大的抱柱石矗立,等待着承载最终的威严门楼。
进入大门是开阔的前院广场,青石板已铺好大半。
再往里,正厅飞檐高挑,屋脊两侧精美的吻兽正在等待最后的点睛。
巨大的月台宽敞平整,足够容纳盛大的仪仗。
两侧的抄手游廊蜿蜒连接着东西厢房,框架清晰。
巨大的木料堆积在月台两侧,散发着清新的松香,几个匠人正在细细打磨。
穿过前厅庭院,已能隐约看到后方内宅区域的轮廓。
精致的楼阁亭台初具雏形,层叠错落。
小桥流水的地基也已挖好,引秦淮活水的沟渠连通府内几处待建的湖泊。
庭院布局显然经过了精心设计,预留的花园位置极佳,想必未来能尽收秦淮风光。
远处,后罩楼的骨架已高高立起。
那是最后方、最私密的所在。
整个府邸虽然脚手架林立,尘土木料满地,但恢弘大气、结构谨严的格局已然形成。
马淳站在工地边上,望着眼前这比自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还要气派不知多少倍的府邸景象,一时有些失语。
这哪里是宅子,一座小型城池也不过如此了。
记忆中医院急诊室的大小,甚至不及眼前这一隅工地辽阔。
“这……这地方也太大了吧?”他指着那片初具规模的宅院群落,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前厅到后楼,怕不得要走上一刻钟?这院子……抵得上我们医馆那片草场了。国公的规制都是这样……呃,豪阔么?”
徐妙云理解丈夫那一丝源自本性的局促。
她靠在他身边,柔声道:“夫君,规矩如此。这是陛下亲赐的荣耀,也是你应得的体面。我们住哪里,并不妨碍你是悬壶济世的马大夫。况且,”她目光扫过忙碌的工匠,“这府邸,并非只为你我而建。它将来会是孩子们的根基,是我们徐家、马家在这应天的根。”
马淳顺着妻子的目光望去。
确实,这府邸的规制,彰显着地位,也承担着未来。
想到未出世的孩子会在这样宽敞的庭院中长大,那份不自在稍稍消减。
他握紧徐妙云的手,轻轻吁了口气,“好吧。你说得对。牌面……是该有的。总不能给咱俩的娃儿丢脸不是?只是这大门……日后怕是要被病人踏破门槛了。”
他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说着,眼神落在即将落成的国公府大门上,已经在想是否该在旁边辟个义诊耳房。
徐妙云被他逗笑:“徐国公亲自开诊,恐怕连这宽敞大门都要排起长队了。”
管事的督造官员眼尖,看到主人伉俪亲临,连忙小跑着过来,满面堆笑,长揖到地:“下官参见国公爷!参见夫人!府邸工程进展顺利,木材石料俱是上乘,匠人也是京中最富经验的老师傅。国公爷和夫人可要进去细察?有任何要求,但请吩咐,下官定当竭力办妥!”
马淳对这些繁琐礼节和营造细节并不精通,只觉得管事过于热情。
他随意摆摆手,“不必了,你辛苦了。按着规矩和图纸来便是。对了,靠东边那片预留的空地,花木不必种太名贵的,多种些常见的草药花卉就好,香气宁神,也不必过于娇贵。”
管事一愣,连忙记下:“是是是,下官明白。种些当归、忍冬、芍药如何?花开时也好看……”
“嗯,挺好。”马淳点头,“沟渠引的秦淮活水,过滤要做细些,莫要让污浊流入后宅,能行么?”
管事拍着胸脯保证:“国公爷放心!活水引入必建沉淀水池,水质定有保证。夫人您看可有其他吩咐?”
徐妙云心思细腻些,指着远处初具轮廓的内宅院道:“那里面的假山……垒石匠人说是寻了太湖石?石头缝要垒得牢固些,若有缝隙过大,将来藏了蚊虫鼠蚁,或是不小心刮到孩童裙角,反倒不美。”
管事连连应是:“夫人思虑周详!下官定当严令工匠,缝隙务必填实,棱角之处也多加打磨圆润。”
两人又略微看了一圈,问了问工期大致还有多久。
管事恭敬答了大约还需半年左右便能完工主体,内饰还需时间。
见天色不早,加上工程声音吵闹,马淳和徐妙云便决定返回医馆。
管事恭恭敬敬将两位主人送上马车。
车轮辘辘前行,徐妙云靠在马淳肩头,想起今日所见府邸的规模,又想到宫中,轻声道:“如今这般安宁,倒真希望吕氏……能就此安生些。”
她的语气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丝对平静的珍惜。
马淳握住她的手,没有接话。
回到医馆不久,太阳还未完全落下。
一阵不算急促但很沉稳的车马声停在医馆门口。
来的竟是太医院副院判张太医,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些的太医,像是他的得意弟子。
“国公爷,冒昧打扰了。”张太医先行了礼,“今日前来,实则是有一事,想向国公爷讨教。”
马淳请他二人坐了。徐妙云奉上清茶。
张太医没有绕弯子,从医箱里小心取出一沓厚实的脉案笔记。
纸张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国公爷请看。”
张太医翻开笔记,指向其中一页,“这是当年太祖皇帝的御诊记录。其中有‘头目时有发眩,左寸沉而尺弱,右关弦大’等语,再参照后续用药……晚辈等私下以为,陛下早年,似乎便有风疾之倾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