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闻言,眼中的恐惧更甚。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马淳按住:“别动,小心针移位。”
“您、您不知道……”官员声音发抖,“户部已经抓了十几个人了,都是、都是经手过空印账册的……下一个就是我……锦衣卫已经盯上我了……”
马淳心中一凛,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行针,低声道:“若真有事,躲是躲不掉的。你现在这样,反倒让人起疑。”
官员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您说得对……我这是不打自招了……”
马淳收起银针,取出安神丸:“每日三次,每次两丸。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命要紧。”
官员颤抖着接过药丸,眼中泪光闪动:“多谢马大夫……”
离开官员住处,马淳走在寒冷的街道上,心情沉重。
空印案的风暴已经开始席卷,不知多少人会被卷入其中。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徐妙云站在院中等他,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马淳问道。
徐妙云低声道:“王班头刚才来过,说巡检司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查问,凡是与户部有往来的,都要登记在册。”
马淳皱眉:“我们与户部并无往来,应该无碍。”
“但那位户部官员今日来求医,怕是已经被人记下了。”徐妙云忧心忡忡。
马淳沉思片刻,道:“无妨,我们行医救人,天经地义。陛下再严厉,也不会因此怪罪。”
两人回到屋内,马淳倒了杯热茶暖手。
徐妙云坐在他身旁,轻声道:“明日颖国公府的宴席,还去吗?”
马淳点头:“去。这种时候,表现得越正常越好。”
徐妙云叹了口气:“这世道,真是步步惊心。”
马淳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会有事的。”
……
这天,锦衣卫缇骑叩响了医馆门板。
马淳拉开门,为首的校尉抱拳:“蒋指挥使请马先生走一趟诏狱,有几个犯人需先生救治。”
徐妙云攥紧他的衣服,马淳拍拍她手背,转身取下墙上的药囊,“带路。”
诏狱的石阶往下延伸,像巨兽的咽喉,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最深处的刑房里,蒋瓛正用帕子擦手,指缝里渗着暗红。
“马先生。”蒋瓛踢开脚边染血的麻绳,“这三个死活不开口,劳您看看。”
草席上蜷着三个血人。
最年轻的文吏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中间的中年人瘫如烂泥,裤裆一片腥臊;
最惨的是个白发老头,十指血肉模糊,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马淳蹲下捏住文吏手腕。
脉象弦急如绷紧的弓弦,分明是惊惧过度导致的风痰闭窍。
他取出银针,在百会穴轻轻一捻。
“啊——”文吏突然惨叫,涕泪横流地抱住蒋瓛的靴子:“大人饶命!空印账册是李侍郎让小的经手的!”
蒋瓛冷笑着一脚踹开他。
马淳掰开中年人牙关塞进一粒安宫丸。
那人喉结滚动几下,突然嚎啕大哭:“我说!扬州府的亏空都记在蓝皮账册里,就藏在户部架阁库第三排暗格!”
角落的老头突然咯咯笑起来。
马淳掀开他眼皮,瞳孔已经涣散。
“这位没救了。”他起身时,老头猛地咬住自己舌头,血沫喷了蒋瓛一脸。
“晦气!”蒋瓛抹了把脸,“先生再随我去水牢看看。”
水牢的铁链悬着个熟悉的身影。
清晨那个面瘫的户部官员。
他泡在齐腰的污水里,歪斜的嘴角不停抽搐。
见到马淳,他嘶声大喊:“马大夫救我!那些空印文书是王尚书逼我们……”
铁链哗啦一响,锦衣卫的烙铁已经捅进他嘴里。
焦臭味弥漫开来,蒋瓛皱眉:“拖出去喂狗。”
走出刑房时,马淳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甬道两侧的牢房里,有人用头撞着栅栏喃喃自语,有人抓着稻草往嘴里塞。
最里间的书生扑到栏杆前:“马先生!学生是去年您治过疟疾的秀才啊,救我……救我……!”
蒋瓛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
书生疯狂磕头:“学生冤枉!那空白账册是县尊让补的印,学生只是誊抄……”
“带出来。”蒋瓛轻飘飘一句,书生立刻被拖进刑房。
惨叫声中,马淳看见墙角蜷着个熟悉的身影,前日来医馆的低血糖书生秦朗。
秦朗脸上糊着血,却对马淳拼命摇头。
马淳会意,转身对蒋瓛拱手:“指挥使,下官能否给这些犯人配些安神药?免得还没审就疯了。”
蒋瓛长叹一声:“先生仁心。明日送二十副药来,方子得先经我们查验。”
离开诏狱时,马淳看到雪地里跪着一排新抓的官吏。
马淳低头疾走,忽听有人喊:“马兄!”
傅忠被两个锦衣卫押着,官帽歪斜却强作镇定:“告诉家父,我……”
“闭嘴!”锦衣卫一棍抽在傅忠膝窝。
马淳攥紧药囊,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
医馆的灯还亮着。
徐妙云迎上来,马淳却先闩上门。“傅忠入狱了。秦朗也在诏狱。”
徐妙云手里的茶盏“当啷”落地,“颖国公府……”
“明日宴席照旧。”马淳从药柜底层翻出个铁盒,“得把这东西藏好。”
盒里是半张没写完的空白药方,角落印着太医院的朱红大印。
上月给胡氏安胎时,院判为图方便预先盖了印。
徐妙云倒吸凉气:“烧了吧?”
马淳摇头:“烧了更可疑。”
半夜马淳坐起身。“不对。”
他盯着房梁,“秦朗怎会卷入空印案?他分明只是个书铺伙计……”
徐妙云抓住他手腕:“除非他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比如那日河边钓鱼的老头们,会不会有人……”
……
第二天清晨,医馆刚开门不久,小六正在清扫门前的落叶。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缓缓行来。
为首的正是朱元璋,他穿着常服,身后跟着几名侍卫。
小六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连忙转身跑进医馆。
“老爷!老爷!”小六气喘吁吁地冲进内室,“陛下来了!”
马淳整了整衣冠快步迎出去。
刚走到院中,朱元璋已经迈步进了大门。
“微臣参见陛下。”马淳躬身行礼。
朱元璋摆摆手:“免礼。咱今日微服出巡,不必拘礼。”
马淳直起身,发现朱元璋脸色确实不太好,眼下青黑明显。“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