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霎时寂静。
傅让倒吸凉气:“癌?可是《卫济宝书》里说的岩症?”
“类似。”马淳暗自庆幸这个时代已有癌症概念,“此病初期如岩石潜藏体内,后期则坚硬如岩,溃烂流脓。”
其实“癌”这个字,早在宋代就有了。
南宋年间东轩居士所着《卫济宝书》一书中,首先应用了“癌”字来作为疾病的病名。
而“瘤”字出现得更早,在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就有提及。
古人在起病名的时候,常常会以症状或者形象来命名。
例如噎膈,大致相当于现代的食管癌、贲门癌这一类疾病,就是以症状来命名的。
噎是指吞咽时哽噎不顺,膈是指饮食格拒不入,或食入即吐;
乳岩相当于现代的乳腺癌,岩就是一种形容,是对疾病形象的类比。
在《诸病源候论》中就记载说“乳中结聚成核,微强不甚大,硬若石状”,就是说乳岩这种疾病,形似岩石,所以才叫乳岩。
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讲到过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个女子,出嫁以后,跟家里的女眷关系不太好,于是每天心情都很抑郁。
婚后十年,乳房长了一个肿块,再后来,乳房的肿块逐渐加硬,最后发展成为了“奶岩”。
奶岩就是乳岩,也就是如今的乳腺癌。
傅友德摸着肚子沉默良久,突然拍案:“好!老夫戒酒!”
马淳从药箱取出三个药瓶:“白色药丸饭前服,消炎止痛;褐色药汤早晚各一剂,修复胃膜;这小瓶药粉发作时含服,能抑酸护胃。”
又抽出银针,“现在开始第一次针灸。”
针尖刺入足三里穴时,傅友德浑身一颤:“这酸胀感竟窜到膝盖了!”
“足三里是胃经要穴。”马淳缓缓捻针,“您胃气瘀滞太久,经络也不通畅。”
待起针时,傅友德已能感到胃部暖流涌动,不禁赞叹:“马大夫这手艺,比太医院那些强多了。”
马淳正在写医嘱,闻言笔锋一顿:“太医院开的方子,国公可还记得?”
“多是温补之药。”傅友德回忆道,“人参、白术、茯苓之类。”
“问题就在于此。”马淳搁下毛笔,“您这病属热毒淤积,再服温补如同火上浇油。太医院拘泥于‘脾胃虚寒’的旧论,反而耽误病情。”
傅忠若有所思:“所以马大夫用黄连、黄芩这些苦寒药?”
“不错。”马淳把医嘱递给他,“药方需随症而变,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不过您的病理我还得继续分析,现在开的这些药,主要是巩固之用。”
傅友德忽然正色:“马大夫可有兴趣来五军都督府当军医?老夫保你个六品职衔。”
傅忠嘀咕一声:“爹,您老糊涂啊,人马大夫现在是从五品的太医院副院判!”
傅友德闹了个大红脸,“啊对对对,老夫竟忘了这茬!”
马淳看着他们父子的对话,觉得甚是轻松,倒真是没想到,开国勋贵们在史书上写的个个严肃,现实生活中却和普通人没啥两样。
马淳将取出的胃部组织小心放入瓷碟,盖上特制的琉璃盖片。
傅友德父子三人围在一旁,神色紧张。
“国公稍安勿躁,待我回医馆仔细查验,明日再来详说病情。”马淳收好器械,拱手告辞。
傅友德虽心中忐忑,但面上仍镇定:“有劳马大夫。”
离开国公府,马淳策马疾驰回医馆。
徐妙云正在看医书,见他匆匆进门,放下手中书迎上来。
“如何?”
“情况不妙。”马淳取出瓷碟,径直走向内室,“傅国公胃部有异常病变,我得尽快确认。”
徐妙云跟进去,见他从药柜底层搬出一个乌木匣子,掀开绒布,露出一台精巧的铜制器械。
镜筒锃亮,底座刻着细密纹路,两侧还有调节旋钮。
“这是何物?”
“显微镜。”马淳取出一块琉璃片,用细针蘸取少许组织液滴上,再覆上另一片极薄的透明琉璃,“用它能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他调整镜筒高度,打开白炽灯,光线透过镜片折射,在琉璃片上投下一圈明亮光斑。
徐妙云凑近,只见马淳手指轻旋旋钮,镜筒缓缓下降,几乎贴上样本。
“你来试试。”马淳让开位置。
徐妙云学着他的样子俯身,右眼对准目镜。
起初只见一片模糊光影,但随着马淳帮她微调焦距,视野骤然清晰。
无数细小的颗粒在液体中沉浮,有些如蝌蚪般游动,有些则聚集成团,表面布满不规则凸起。
“这些……是活的?”她猛地直起身,瞳孔微缩。
“有些是细菌,有些则是病变细胞。”马淳指着其中一团边缘参差的暗色结构,“傅国公胃里的病灶就是这类细胞异常增生所致。若放任不管,迟早会变成‘岩症’。”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所以古人说的‘乳岩’‘噎膈’,实则是这些微小之物作祟?”
“不错。”马淳点头,“许多病症并非风寒湿邪直接导致,而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侵入人体,破坏正常机能。”
他换了一块样本,镜下显现出更多细节:细胞排列紊乱,部分核仁肿大,边缘呈锯齿状,“你看这些细胞形态,已出现早期恶变特征。所幸发现及时,还能用药石控制。”
徐妙云凝视良久,“此物若能推广,天下医者岂非如虎添翼?”
马淳苦笑:“制作镜片的琉璃工艺极难,这台还是托泉州海商从泰西带回的。”他顿了顿,“眼下先解决傅国公的病。”
他取出一册空白手札,将观察到的细胞形态逐一绘制,并标注特征。
徐妙云在一旁研磨药粉,按他的要求调配试剂。
“黄连苦寒,可清热解毒,但单用恐伤脾胃。”马淳边写边说,“需佐以白术健脾,再加白花蛇舌草抑制细胞异变。”
徐妙云忽然想起什么:“傅国公嗜酒如命,若戒不掉……”
“那就前功尽弃。”马淳笔尖一顿,“酒精会加速病变,必须断根。”
夜深时分,药方终于拟定。
马淳吹干墨迹,揉了揉酸胀的脖颈。
徐妙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粥。
“明日你去国公府,我继续观察样本。”她舀起一勺吹了吹,“若这些‘小东西’对药物有反应,或能调整方剂。”
马淳接过粥碗,见她眼底的跃跃欲试,不由莞尔:“娘子倒是学得快。”
“总不能白看你治病。”她抿嘴一笑,“对了,这台‘显微镜’可能看疟疾病人的血?”
马淳挑眉:“你想验证‘瘴气致疟’的说法?”
“嗯。若血中真有异物,或许能解释为何同样的药方,有人见效有人无效。”
他放下碗,郑重道:“明日我教你更精细的操作。不过切记,样本必须严格消毒,否则反害己身。”
徐妙云郑重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