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白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悬停在画板上那道用墨心鲜血涂抹出的、象征裂痕的黑色笔划之上。冰冷的金属墙壁外,那片被强行“规训”的霓虹废墟——“论语学堂”惨白恒定的死光,正透过狭窄的通风口,在昏暗的“静室”内投下一道斜长的、界限分明的光斑,如同审判席的标记,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界。
石磊和苏蝉的呼吸都屏住了。时间在戒尺低垂的肃杀与指尖悬停的静谧间凝固。墨心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额头上涂抹的药膏在死寂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就在林逾白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道代表“裂痕”的黑色笔划的刹那——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炸响!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带着绝对排斥意志的能量震颤!仿佛无数根无形的、由规则本身锻造的钢针,狠狠扎进大脑!
嗡鸣响起的瞬间,“静室”内唯一的光源——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掐灭!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但这黑暗只持续了万分之一秒。
紧接着,一道光!
一道纯粹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惨白光束,如同撕裂虚空的审判之剑,毫无征兆地从“静室”厚重的金属顶棚中央垂直贯下!
光束的源头,并非灯具。顶棚光滑的金属板如同被高温瞬间熔穿,边缘流淌着赤红的熔融金属液滴,发出滋滋的轻响和刺鼻的气味。光束本身凝练得如同实体,直径不过手臂粗细,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和无上的威严。
它精准地、不容置疑地,笼罩了林逾白!
光!
纯粹到极致的光!冰冷到极致的光!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秩序的“净化”意志!
林逾白悬停在画板上的手指瞬间僵住。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幽深瞳孔,在惨白光束的直射下,猛地收缩成了针尖!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这光……太“纯粹”,太“秩序”!纯粹到抹杀一切个性,秩序到不容丝毫偏差!这与他内心深处那种扭曲的、属于他自己的“秩序”截然不同!甚至……是截然的对立面!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闷哼从他口中溢出。他握着戒尺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乌沉的铁尺在惨白光束中,边缘似乎都蒸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黑气!他试图移动,试图抗拒这光的笼罩,但那光束中蕴含的恐怖规则压制力,如同无形的亿万枷锁,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光束,并非为了毁灭。它更像是一种……最彻底的“扫描”,最无情的“剖析”!冰冷的能量流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切开他的皮肤、骨骼、肌肉、神经,直至意识的最深处,将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异常、所有的“污染”源头,彻底暴露在无情的规则之光下!
石磊在光束降临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层微弱的土黄色光晕瞬间在皮肤下亮起,如同大地般厚重的防御力场试图撑开!他怒吼一声,如同护崽的猛虎,不顾一切地合身撞向光束笼罩中的林逾白,试图将他撞离那致命的审判之光!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石磊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纯粹规则构成的合金巨墙!那层土黄色的防御光晕在接触光束边缘的刹那就剧烈波动、明灭,随即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轰然破碎!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壮硕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噗!”一口鲜血从石磊口中狂喷而出!他粗壮的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那是什么光?!连他的防御力场都如同纸糊?!
苏蝉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就已融入黑暗,如同最危险的影子。她没有像石磊那样硬撼,而是在光束降临的刹那,身体如同灵猫般蜷缩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光束的直接笼罩范围。她反手拔出匕首,冰冷的刃口在惨白光束的映照下反射着寒芒。她的目标不是光束,而是光束源头——那被熔穿的金属顶棚!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而起,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刺向熔穿孔洞的边缘!
“滋啦——!”
匕首刺中流淌着熔融金属的孔洞边缘,发出刺耳的灼烧声!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排斥力猛地从孔洞中爆发出来!苏蝉感觉匕首像是刺入了超导磁悬浮轨道,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匕首狠狠撞击在她身上!
“哼!”苏蝉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中,以比冲上去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重重砸在另一侧的金属墙壁上,滑落在地。她喉头一甜,强忍着咽下涌上的腥甜,握着匕首的手臂剧烈颤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刃口滴落。她死死盯着那道光束和熔穿的孔洞,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骇然。物理攻击……无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惨白的光束如同最冷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着光束中心那个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身影。林逾白的身体在光束中微微颤抖着,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蓝色的蛛网般清晰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他紧握着戒尺,那乌沉的尺身在纯粹的白光中似乎变得更加幽暗,尺身上那些细微的裂纹深处,一缕缕极其暗淡、却顽强抵抗的幽蓝数据流在疯狂涌动、闪烁,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发出无声的嘶鸣!它们在对抗!对抗这试图将其彻底“净化”、“格式化”的规则之光!
更深处,在林逾白那被光束强行“照亮”的意识边缘,一种源自本能的、混沌而强大的“污染”意志,如同被激怒的深渊巨兽,正在缓缓苏醒!它并非能量,而是一种扭曲的认知规则,试图反过来……侵蚀这束光!
“滋……滋滋……”
光束本身,似乎也受到了影响!那恒定、纯粹的白光,在笼罩林逾白的核心区域,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和扭曲!一丝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净化”的、带着冰冷秩序感的灰白色杂质,如同投入清水中的墨滴,正在光束中缓慢地、顽强地……晕染开来!
僵持!一种极度危险的僵持!
“静室”内只剩下光束熔穿顶棚的滋滋声、石磊压抑的痛哼、苏蝉粗重的喘息,以及林逾白在规则重压下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
“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咳嗽,从床上传来。
是墨心!
她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痉挛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苍白的小脸上,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她的眼睛没有睁开,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疯狂地转动。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念诵着什么无法理解的呓语。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挠着身下粗糙的床单。而她的左手,那只沾染着自己血迹的手,正死死地按在怀中那本被林逾白塞回的、浸染着暗褐色血迹的《论语》残卷上!
就在她手指接触到那本古旧书卷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沉重、血腥气息的波动,以《论语》残卷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那波动并非能量,更像是一种……被鲜血浸透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文道”怨念!一种被强行扭曲、赋予了“规则”意义的文字本身所蕴含的、不甘沉寂的沉重气息!
这股沉重而扭曲的“文道”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光束与林逾白之间脆弱的僵持平衡!
它并非攻击光束,而是……融入了林逾白那正在对抗光束、试图反向侵蚀的混沌“污染”意志之中!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冰冷秩序、混沌扭曲与古老血腥文道怨念的庞杂意志,猛地从林逾白身上爆发开来!如同被强行注入了催化剂!
他紧握的戒尺猛地一颤!
尺身上疯狂涌动的幽蓝数据流骤然暴涨!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混乱、更加不容置疑的“定义”力量,顺着戒尺狂涌而出,狠狠撞向那笼罩周身的惨白光束!
这一次,不再是僵持,而是……反扑!
“滋啦——!!!”
刺耳的、如同亿万根玻璃纤维同时崩断的噪音在光束中炸响!
那道恒定、纯粹、代表着绝对秩序的惨白光束,在与林逾白释放出的庞杂意志碰撞的核心处,猛地剧烈扭曲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水面!纯粹的白光被强行染上了一层混乱的灰白与幽蓝交织的色泽!构成光束的规则之力,仿佛被无数混乱的“定义”强行入侵、篡改、污染!
光束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电压不稳的灯泡,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警告!污染反冲指数……滋……突破临界!……滋……规则光束结构……不稳定……滋……逻辑冲突……瓦解风险……滋……”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纯白平台上“矩”的意识深处急促响起。
“矩”覆盖着纯白面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之中,数据流如同沸腾般疯狂闪烁!他清晰地“看”到了下方“静室”内发生的一切:光束的扭曲、林逾白身上爆发的庞杂意志、以及那本突然产生异动的《论语》残卷所释放的、古老的“文道”怨念!
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细微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划出了一个终止符号。
笼罩林逾白的惨白光束,如同被掐断电源般,骤然熄灭!
熔穿的顶棚孔洞边缘,赤红的熔融金属瞬间冷却凝固,留下一个边缘狰狞、散发着高温余烬和刺鼻气味的黑洞。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静室”,只有熔穿孔洞外透进来的、枢纽混乱的霓虹余光,在黑暗中投下诡异变幻的色彩。
死寂。
沉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石磊靠在墙上,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苏蝉半跪在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警惕地感知着黑暗中的一切。林逾白依旧站在原地,握着戒尺的手微微垂下,身体似乎有些脱力地晃了晃,脸色在黑暗的阴影中苍白如纸。戒尺上涌动的幽蓝数据流缓缓平息,尺身似乎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新裂纹。
床上,墨心的痉挛停止了,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只是按在《论语》残卷上的手,指关节依旧因用力而发白。
“嗒…嗒…嗒…”
清晰的、带着奇特韵律的脚步声,从布帘外传来。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如同精确丈量过距离,踩在冰冷金属地面的回音清晰可闻,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节奏感。
厚重的布帘被一只修长、骨节分明、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无声地掀开。
光线从外面透入,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
深黑色的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如同凝固的夜色。纯白色的面具,光滑无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眼眸。
“矩”。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个完美的、冰冷的黑色剪影。面具上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眼孔,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静室”:墙壁上石磊撞出的凹痕、地面散落的布条和血迹、熔穿的顶棚黑洞、床上昏迷的墨心、苏蝉手中滴血的匕首、石磊扭曲的手臂……最后,定格在握着戒尺、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的林逾白身上。
那目光,冰冷,无机质,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观察、分析、评估。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经历了极端压力测试的、极度危险的……实验品。
他的目光在林逾白手中的戒尺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床边那幅染血的画板——那道猩红背景中狰狞的裂痕白墙上掠过。
然后,那毫无纹路的纯白面具,极其细微地转向林逾白的方向。
一个冰冷、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合成,在死寂的“静室”中响起:
“‘零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