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沈知微。意识在冰冷刺骨的虚无中沉沉浮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掌心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持续不断传来的灼热刺痛感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活在炼狱里。
每一次微弱的意识凝聚,都伴随着左肩撕裂的剧痛、右腕错位的钝痛,以及那烙印在掌心血肉深处、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诡异血印带来的灼烧与排斥的刺痛!这多重痛苦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反复冲刷着她残存的意志,试图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沉寂。
放弃吧…就这样沉下去…
混沌的黑暗深处,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在回响。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震颤感,毫无预兆地从她胸口传来!这震颤并非源自血肉,而是来自灵魂深处!冰冷、粘腻、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和窥探——是锁魂扣!那个男人,他再次启动了锁魂扣!他想在她意识沉沦时,窥探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攥紧了沈知微濒临溃散的心神!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种,在死亡的寒风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光!她疯狂地想要凝聚意识,想要筑起防线,想要将关于水牢、关于晶碑、关于掌心血印的所有记忆碎片死死掩埋!但锁魂扣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冰锥,轻易刺穿了她脆弱的防御!
混乱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冰冷的意志流泻而出——
熔融的石壁!巨大的晶碑!沸腾的暗红液体!那只燃烧着怨毒与贪婪的魔眼!还有…萧彻那双燃烧着狂热与忌惮的、如同寒渊般的眼睛!
就在这些混乱画面即将被锁魂扣彻底攫取的刹那!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仿佛金属链条被强行拖拽摩擦地面的声音,穿透了锁魂扣的冰冷窥探和意识的混沌,无比清晰地传入沈知微的耳中!
这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垂死的挣扎和绝望的拖行感!
沈知微残存的意识猛地一抽!她强迫自己凝聚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如铅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猩红的血雾。
首先感受到的,是比水牢更加刺骨、更加阴毒的寒意!这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顺着冰冷的石地疯狂地钻进她的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肺腑都如同被冰碴刮过,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借着极其微弱、不知从何处透入的惨淡幽光,她勉强看清了身处之地。
这是一个比寒水牢更加狭窄、更加死寂的石室!四壁是粗糙、冰冷、覆盖着厚厚白色冰霜的黑色岩石!没有水,只有坚硬刺骨的冻土。空气凝固般死寂,弥漫着浓烈的、仿佛万年玄冰深处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阴寒死气!
她依旧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早已被冻硬的枯草。左肩和右腕的剧痛依旧清晰,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折磨。
“咔哒…咔哒…”
那拖拽链条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得仿佛就在身边!
沈知微极其艰难地偏过头。
在她身侧不足一臂之遥的冰冷冻土上,一个被厚重黑色布袋包裹着的、人形的轮廓,正被一条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玄铁锁链死死捆缚着!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石壁深处!
那布袋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布袋的边缘,几缕沾满暗红血污和冰碴的灰白头发露了出来。一只枯瘦如柴、布满冻疮和青紫瘀痕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冻土上,手指痉挛般地蜷缩着,指甲缝里满是凝固的黑血和泥土。
林慕白!
是林慕白!
那个亲卫扛走的布袋!他被扔进了这个比寒水牢更可怕的寒髓狱!
巨大的悲恸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沈知微!她挣扎着想挪过去,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但身体如同被冻僵在冰层中的鱼,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唯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呜咽。
似乎是听到了她微弱的呜咽声,那布袋里垂死挣扎的动静猛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那只垂落在冻土上的、枯瘦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沈知微的方向!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垂死的、却无比执着的意味!
“呃…呃…” 布袋里传来更加急促、更加破碎的喘息,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垂死之鸟。
沈知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盯住林慕白那只颤抖的、指向她的枯手!
只见林慕白那蜷缩痉挛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张开!在他布满冻疮和血污的掌心深处,赫然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如同凝固血珠般的暗红色蜡丸!那蜡丸只有米粒大小,在惨淡的幽光下毫不起眼,却被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保护着!
他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托付生命般的决绝,将那颗小小的暗红蜡丸,一点一点地、推到了冰冷冻土的边缘,推到了离沈知微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更近的地方!
做完这个动作,他那只枯手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激起一小片冰屑。布袋里那急促的喘息声也骤然变得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林…” 沈知微嘶声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泪水混着冷汗,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成冰珠。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如同濒死的蠕虫般,一点一点地、无比艰难地向前挪动!
冰冷的冻土摩擦着她手肘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刮擦的痛楚。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着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冻土边缘!
再往前一点!
再一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小小的暗红蜡丸的刹那——
“嗡——!”
锁魂扣那冰冷的窥探感骤然加强!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识海!一股巨大的眩晕和撕裂感瞬间袭来!她眼前一黑,左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距离那枚蜡丸仅有毫厘之遥!
不!不能放弃!那是林慕白用命换来的东西!
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体内爆发!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抵抗着锁魂扣的侵蚀,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识,驱使着左手再次向前!
这一次,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枚小小的、冰冷的蜡丸!
几乎在触碰的瞬间!
蜡丸表面那层薄薄的暗红蜡壳,仿佛被她的体温和残存的星盘气息引动,无声地融化了!一股极其苦涩、却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寒髓狱的阴冷死气!
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枚暴露出来的、深褐色、如同凝固血块般的药丸抓起,猛地塞进了自己干裂灼痛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苦涩、辛辣、铁锈腥气和奇异清香的粘稠液体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那味道如同咀嚼烧焦的苦胆混合着陈年的血痂!强烈的恶心感和灼烧感让她胃部剧烈翻腾!她强忍着,用尽意志将其吞咽下去!
药液滑过喉咙,如同吞下了一条燃烧的荆棘!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部!剧痛让她身体剧烈痉挛!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苗,猛地从她冰冷的胃部升腾而起!这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药力,如同温煦的泉水,艰难地抵抗着寒髓狱无孔不入的阴毒寒气,开始缓慢地向她冻僵的四肢百骸蔓延!
麻木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知觉,沉重的眼皮也似乎轻了一点点。虽然剧痛依旧,但那股沉向死亡深渊的坠落感,竟被这霸道的药力硬生生拽住了!
就在这时!
“咔哒…咔…”
林慕白那边被厚重布袋包裹的身体,发出最后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般的抽搐声。那只曾指向她、托付蜡丸的枯手,最后痉挛般地抓挠了一下冰冷坚硬的冻土,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痕,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在冻土上,一动不动。
布袋里,那微弱的喘息声,彻底消失了。
死寂。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阴寒的囚笼。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沈知微刚刚因药力而升起一丝微茫希望的心上!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在脸颊上冻结成冰。林慕白…死了…为了给她传递这颗药丸,死在了这地狱般的寒髓狱里…
她死死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诡异的血印烙印之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刺痛感,连同那药力带来的微弱暖意,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悲恸,如同淬毒的火焰,在她冰冷的血液里疯狂燃烧!
她不能死!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林慕白!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她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支撑着冰冷的冻土,试图让自己坐起来一点,以便更好地吸收药力,抵抗严寒。
就在她手臂用力,手肘撑地的刹那——
她的手肘似乎碰到了冻土下某个异常坚硬、异常冰冷的东西!
不是石头!
那触感光滑、锐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袖,刺痛了她的皮肤!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开手肘,用左手在刚才触碰的地方摸索着。
冻土冰冷坚硬,覆盖着一层薄霜。她拂开表面的冰屑和浮土。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
一片如同破碎琉璃般的、不规则的、半透明的幽蓝色晶体!晶体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入手冰寒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的核心!更诡异的是,晶体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如同活物般的幽蓝光点在缓缓流动、明灭!
寒髓?
一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林慕白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她,又留下这药丸…难道这寒髓狱里的“寒髓”,并非仅仅是形容,而是真实存在的某种…东西?
就在她指尖触碰这幽蓝晶体的瞬间!
她左手掌心深处那个沉寂的诡异血印烙印,毫无预兆地、极其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灼热、更加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了她的神经!伴随着这剧痛,烙印深处那微弱的暗红幽光骤然变得清晰、炽烈!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与她血脉相连的恐怖意志,因这“寒髓”的触碰而骤然惊醒!
更令她灵魂震颤的是!
那烙印散发出的暗红幽光,与指尖触碰的幽蓝晶体内部流动的光点,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异的、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的共鸣!一股冰冷粘腻的窥探感,顺着锁魂扣的联系,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充满了惊疑和贪婪!
沈知微猛地抬头!
借着掌心血印骤然亮起的微光,她清晰地看到——
在她刚才手肘触碰的冻土地面附近,在那片幽蓝晶体的周围,竟有更多细碎的、同样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晶体碎片,半埋在冻土之中!它们如同散落的星辰,在黑暗里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
而在这些幽蓝碎晶旁边的冻土地面上,似乎…还有几道极其模糊、仿佛用指甲或尖锐石块刻下的、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沈知微的心脏疯狂颤动!巨大的惊疑和一丝不顾一切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不顾锁魂扣的窥探,不顾掌心烙印的剧痛,用尽力气挪动身体,凑近那片区域!
她颤抖的左手,拂开更多的浮土和冰屑。
指尖触碰到了那几道暗红的痕迹。
触感粘腻、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是早已干涸凝固的鲜血!
她借着掌心血印和幽蓝碎晶散发的微光,艰难地辨认着那几道用血刻下的、扭曲断续的字迹:
“…骨…髓…入…药…可…抗…寒…毒…融…锁…扣…”
字迹断断续续,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充满了垂死挣扎的仓促和绝望!
寒髓入药?可抗寒毒?融锁扣?!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沈知微的脑海!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林慕白…他不仅仅留下了药丸!他还在临死前,用自己最后的鲜血,在冻土上刻下了这关乎生死的秘密!这寒髓狱里的“寒髓”,竟是能对抗寒毒、甚至可能…融化锁魂扣的关键?!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绝望的心田!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
锁魂扣那冰冷的窥探感骤然变得无比狂暴!仿佛被这血字的内容彻底激怒!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腻的意志,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力,强行攫取了她识海中关于“寒髓”和“融锁扣”的念头!
同时!
她掌心那剧烈搏动的血印烙印,仿佛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和锁魂扣的强力压制,猛地爆发出一股更加灼热、更加尖锐的排斥之力!这力量如同无形的火焰,狠狠灼烧着她的神经!
剧痛让她眼前瞬间被血光和黑暗吞噬!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窥探中摇摇欲坠!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抓向冻土上那些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寒髓碎晶!
冰冷的晶体碎片割破了她的指尖,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锐痛!
但更多的幽蓝碎晶被她死死攥在了掌心!
一股远比之前触碰单颗晶体时更加庞大、更加刺骨的寒流,混合着血印烙印爆发的灼热排斥之力,如同冰火两股洪流,瞬间在她体内轰然碰撞!
“呃啊——!”
一声凄厉的、无声的惨嚎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意识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