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草锦的表情古怪,他还想多问问,可那素日闭合的冷清卧房更是张开了魔力般的手掌,拉动着他脚步向前。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扇门。
每走一步,他的炽热的心脏就跟着鼓动旋律,砰砰,血液开始灌流至脏器肢骸,砰砰,手握盈盈汇入的力量,砰砰,他健步如飞。
房门大敞,他却定在门边再迈不动一步,目眦尽裂朝里张望。
入眼见得一幅叫他移不开眼的画面,薄透的橙红色床帷盖在四周,室内无风,床帷安静松弛地拖到地上,从头到尾遮蔽得恰到好处。
他极力窥探里面那位尚在熟睡中的郎君,却依旧辨不真切。
待他盯上那被踢倒的黑靴,先是茫然地愣在原地,过后立马冲了上去。
兀自拿起桌子上的那只鞋子,和地上的凑到一块儿,摆放周正。
然后,他的手颤抖着,伸向床帷。
似有惊惧之情,碰到的一瞬间缩了回来,徐徐地垂在腰间。
背过身去,翟月极力调整着呼吸,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可依旧莫名地定在床边。
“翟月?”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唤他。
不过这一声又让他脸部表情更呆滞了几分。
是他。
他立马转过身去,腰间的手抬起又放下,可始终触不到那层纱,只滚动喉咙木讷地应了一声:“嗯?”
却看到里头的人缓缓伸起一根胳膊,轻轻拨弄那碍人视线的帐纱,扯了几下后终于透出一个缝。
将外头人瞧了个大体过后,接着南宫耀便意欲缩回手,却不料被人一把抓在胳膊上,被捏得生疼。
眼见外面的整个人都有靠近之势。
或者说那只钳住他的手正使力在将他往外拉,总之二人的距离瞬间靠近。
“哎?”他大惊失色,不知自己是怎么就从侧躺瞬间换成了歪坐的姿态。
还没搞清楚干什么名堂的时候,翟月的脚步停在了帐外,脸都没探进来。
翟月死命盯着他那条胳膊上看,看还不够,南宫耀分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胳膊上摩来摩去。
“为什么,为什么消失不掉!”他精神果然是好些了,居然还能大声嚷嚷,丝毫不顾体内的元气一路直冲丹田的不易。
可他搓得那上面的红痕快比原本的痕迹范围还要大了。
搓得南宫耀莫名其妙,却只是咬着牙忍着痛看他发疯。
直到他害怕自己要是再不制止他,一层皮该交代出去了的时候,南宫耀才伸出自己另一只手,拦停他粗鲁的行为。
抬头,对上他眼底充血的脸,懒洋洋地出言:“你以为我这胳膊上的痕迹,是什么?”
翟月几乎颤抖了的手终于缩回来,望向那几块令自己浮想翩翩的东西,却说不出来。
“不知道,我很少见。”他瘪嘴,扭头不敢直视他。
“啪”一声,南宫耀跪坐在床上,双手拍在一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掌心拎出一只瘸了腿的红虫,丢出外头。
“人界独有的生灵,火噬节蚁,专叮咬我这种天外来的血体,永远以为自己能得道。殊不知,就是吸干了我全身上下的血,它们这些双头小怪物,也终究没法化用我的半点灵力。它们总是这样,局限如此。”
接着拍拍手,十分嫌弃自己脏兮兮的手心,他随后扒拉着帘子,一只脚刚伸出去,翟月就冷着脸把一双鞋捧到他面前。
“?”南宫耀好奇地停止了动作,与他隔空对峙着。
不出意外,他拿的是自己的东西吧?
愣神的功夫,他的脚上忽地一重,鞋已经好好地穿在脚上了,另一只也等着他继续放腿出来。
“!”南宫耀瞪大了眼,心想这小子速度还真快。
然后他啧了一下嘴,默默挪出另一只脚,又是火速被套上鞋子。
“??”他十分纳闷万分不解地抬头。
用眼神质问他:怎么,他南宫耀现在看起来很像那种残废到,用不了自己的手的样子吗?
他有些着急地向外伸出一只手,胡乱拨开一层云纱,下一秒胳膊底下又莫名多了一层力道,撑着他慢慢地稳稳地站起身子,从帐帷里缓缓走出。
意识到自己被伺候着起床的事实,他心里又是一惊。
南宫耀心想:这翟月不过半日不见,回来怎么还会照顾人了。
翟月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不自在地躲着目光,却继续忙活地像个小伙计——又是升床帷,又是铺被子的。
望着他忙得好像他是他宫里底下的人似的,南宫耀不禁好笑出声。
走到桌前靠着歪头看他,想到之前他对他说过的话,于是道:“翟月,你不说千金贵体不要做自降身份的事吗?”
翟月拉被角的手一顿,然后几乎下一秒回他:“所以这些只能由我来做。”
闻声,望着极不符合这句话的一身华贵衣服的翟月,他抱在怀里的胳膊松了开来,声音慢慢向外传出:“我不过是个喝酒喝了半道才回家的不听话的小孩,有什么贵体不贵体,能做不能做的。”
已经忙完的翟月,听到这话,心里的滋味如同被搅翻后倒在嘴里的老醋,酸得他一阵难忍眼眶就要挤出泪花。
他背对着他,拳头在被子上微微攥着,眉头缓缓拧皱,轻轻盖合了眼。
然后他睁开眼,放松了手头的动作,回头慢慢地出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不是。”
往事过眼云烟,往事之人已不复重现。
“来日涤濯晦明之月,潜心堪将见日。”他改口对他说:“更件衣服吧,南宫。”
南宫耀闻言沉默了。不明意味地看他大步径直走向屋子另一头的橱柜,打开,接着一双手在各件衣服上来回翻找。
越翻翟月的心里越得意,不出意外的话,里面的每件衣服都刚好合他的身。
不过他看起来还是精挑细选的一番,才特地选得一件清亮的来,递在他面前,说:“你穿简单的颜色,更好。”
他单手接了过来,却不着急换上,而是略显疲劳地望向他,语气平缓道:“晦明之月是指自己吗?”
翟月答:“是也不是。”
南宫耀又低了低头,闷声道:“是要我远离你,才有见日的那天吗?”
翟月木了手脚,忙问:“何以得出此番言论?”
他静默半响,迟迟不肯出声,直到翟月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想到哪里去了?”
他才终于吱声:“你之前从不唤我南宫。”
翟月瞬间明白他的扭捏,嘴里轻笑,语气松快多了,反问:“那你不是也没叫过我翟月?”
“可翟月是你的名字。”他据理力争。
“南宫也是你的名号。”翟月也说得像模像样。
南宫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却不言,只是看着他。翟月也眼中温和,揣着笑意回看他。
然后,他瘪嘴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翟月瞬间崩防——
他拨开自己的衣袖,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红痕加红痕已经触目惊心,他垂眸逃避视线,道:“胳膊上的痕迹也不全是火噬节蚁咬的,我不舒服了翟月。”
瞳孔果然放大,以毫不避讳的眼神地盯着他的胳膊,身子欲倾未倾,手已率先伸出。
“翟月,我不舒服。”他重复了一句,吞咽口水表情痛苦,“昨晚折腾了一晚上没睡好,现在口干得好难受。”
为了表现得煞有其事,他将自己手里的衣服转身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下巴枕在胳膊上有气无力地趴着,两只眼迷迷瞪瞪地眨巴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永远闭上。
翟月见状,赶紧冲过去,弯了腰,朝屋外的芜草锦喊道:“倒点水来!”
因为他确信他就在院子里。
芜草锦不情不愿地捧着一套茶具进来了,打量着南宫耀不怎么明朗的脸,心中暗暗发怵。
不就是让他吹了点风,被虫子咬了几口吗,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金贵了。
怕力气大的翟月找自己麻烦,芜放下茶水就溜跑出去了。
望着他痛苦的表情,并也没心思教训他了,而是一只手盖在他歪乱辫子的后脑上,凑脸对他笃定地说:“耀儿莫怕,我治得好。”
然后又缓缓道:“如果治不好,我便陪你一辈子。”
南宫耀睡眼惺忪地出声,继续逗他:“谁要你赔,治不好我就没了往后的欢愉,你赔我再多也没用。”
看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欢愉之事,翟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拽出他的一根胳膊,放在指下仔细感受经脉跳动。
嘴里却还是闲不住地指责他:“耀儿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我才离开半日,你又找向旁人了。”
眼睛快忍不住眯成一条缝来,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好话:“这种事就得找旁人,翟大公子做不了。”
翟月睨了他一眼,不受干扰地细细检查。
任由他的灵气搁他体内乱波动,却又无头无绪地找了一通过后,到处都未有汇集之迹象。
他被挠得快憋不住笑出来了,终于实话实说:“我说翟大公子,我得的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你老往别处探寻个什么劲儿?你这郎中,查症之前先预设症?”
翟月闻言,脸上破天荒地多了份窘迫,他愤恨地撂开他的胳膊,背身警告他:“再有下次不舒服的,不管真的假的,我都不查了。”
他也不在意,三两下扒下着自己的脏衣服,和他呛了一句:“不查谁,是他南宫还是他南宫耀?”
“耀儿,唉,你……”终于意识到被戏弄了一番的某人,微微叹气,回过头来,替他穿衣绑带。
轻言:“罢了,病夫与郎中,互相迁就契合吧?”
“嗯,契合。”南宫耀笑着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