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祁缓步而出,下颌线紧绷,脸色仍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减风华,朝楚琅行礼时,眼尾那颗浅痣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楚琅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随即笑道:“谢相不必多礼,本该早些前来探望你的,只可惜朝务缠身,耽搁至今。”
他上前一步,语气诚挚:“谢相伤势未愈,孤在城外的温泉庄子近日刚修缮完毕,那泉水对疗伤有奇效,不如移步前去疗养?”
那处庄子,是谢贵妃以前的陪嫁,据闻其间连接的是地下千年的活火山脉,泉水乃是天然的“灵脉之眼”,富含多种珍稀矿物,浸泡其中,不仅能祛病强身,对于陈年旧伤更是有奇效。
就连楚青鸾都有些意外。
据说这庄子连谢贵妃都没去过,如今就邀请谢云祁过去养伤,可见对他的重视。
而谢云祁却神色未变,眼底一片疏离:“殿下的美意,臣心领了,只是太医嘱咐过,臣这伤需得静养,不宜挪动。”
楚琅眉头一皱。
他早听说谢云祁被安排在公主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那地方阴冷潮湿,哪里适合养伤?
分明是楚青鸾她故意冷落。
“谢相何必见外?”楚琅意有所指的看了楚青鸾一眼,“寒竹苑地处偏远,怕是不利于伤势恢复,孤那庄子……”
“殿下多虑了。”谢云祁打断他,“寒竹清幽,正合臣心意,更何况……”
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愉悦:“我还需要配合公主查案,此去城外,怕是多有不便。”
楚琅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谢云祁竟当着楚青鸾的面拒绝了自己。他可是储君,眼下都屈尊降贵的来请他了,还摆架子?
楚琅很不高兴。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但他日后还需仰仗谢家,自然不可能因此得罪谢云祁。
于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重新扬起笑意:“既然谢相有伤在身,孤自然不好勉强。”
他放下茶盏,语气缓和:“只是那温泉庄子确实对疗伤有奇效,若谢相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派人来东宫传话。”
谢云祁微微颔首:“多谢太子体恤。”
楚琅的目光在谢云祁和楚青鸾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道:“说起来,孤听闻皇妹此前在民间的丈夫,如今也住进了公主府?可这毕竟是男女有别,皇妹日后可是要选驸马的,难道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楚青鸾指尖一顿,抬眸看他,“皇兄消息倒是灵通。”
“皇妹莫怪,孤这也是关心你。”他故作关切,“毕竟,堂堂公主,留个下堂夫在府上,这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下堂夫?”楚青鸾轻笑一声,“皇兄怕是记错了,当初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本宫休了他。”
谢云祁眼尾微挑,唇角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楚琅被噎了一下,仍不死心:“可如今他又住进公主府……”
“怎么?皇兄连本宫府上的下人都要过问?”她突然打断楚琅,目光如刀,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谢云祁。
“还是说……皇兄是怕本宫与谢相走得太近,坏了你拉拢谢家的大计?”
楚琅脸色骤变!
楚青鸾径直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袖,“皇兄放心,本宫对谢家没兴趣。”
她瞥了眼谢云祁,红唇微勾:“倒是你那位好三弟,听说最近和顾家倒是走得很近呢。”
楚青鸾觉得,谢云祁说得也有道理,楚琅如此清闲,与其让他整日里盯着自己没事找事,不如主动替他找点事情干,比如让他把火力对准她那三皇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
从公主府出来后,楚琅心情很不美妙。
回到宫里,他径直来到了谢贵妃宫中,下人们见他沉着张脸,立刻识趣的退下。谢贵妃正倚在软榻上品茶,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轻笑道:“怎么,又在楚青鸾那儿碰钉子了?”
“母妃!”楚琅气得在殿里来回踱步,“谢云祁他,今日竟然当着楚青鸾的面,拒绝儿臣的邀请,还说什么公主府寒竹清幽,正合心意。”
谢贵妃先是一愣,紧接着柳眉微微蹙起。
“母妃,你说谢家会不会倒向楚青鸾?”
谢贵妃摇头,声音带着笃定:“傻孩子,你还没看出来,云祁这是在替你试探楚青鸾的底细呢。”
“底细?”楚琅一脸的疑惑。
谢贵妃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你且仔细想想,云祁为何非要住进公主府,还偏偏是寒竹苑?”
楚琅皱眉思索,“难道不是为了……”
“寒竹苑虽地处偏僻,但同时也人迹罕至,听闻陛下前几日已经秘密将北境的布防图给了楚青鸾,就藏在公主府。”
楚琅倒吸一口冷气:“母妃的意思是……”
“云祁这是在替你探路呢。”谢贵妃自信的道:“谢家的老太君前日才派人进宫表过忠心,说谢家会永远站在你这边,难道你连自家表兄都信不过?”
楚琅皱眉。
他没有反驳谢贵妃的话,可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方才谢云祁对他的态度,真的是母妃所说的那样吗?
谢云祁,是在替自己探路?
“可儿臣今日,分明看见他跟楚青鸾……”
“做戏罢了。”谢贵妃轻笑道,“楚青鸾刚和离归京,早已失了清白,就算她贵为公主,你外祖母她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谢云祁去尚公主的。”
楚琅听闻后,脸色稍霁。
“母妃说的是。说起来,皇妹才跟人和离,眼下表哥住进公主府,很容易招人非议,更何况。儿臣还听说那新科状元齐彻今天也进了公主府,想来也定是为了公主府的布防图。”
谢贵妃点头,“齐彻那边,依照楚青鸾的性子,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至于你表哥这边,且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
与此同时,顾家。
夜已经很深了,李氏的房间里依旧亮着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时,丫鬟打了水进来,伺候李氏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嘴里道:
“夫人已经连续三天晚上梦魇了,明日可要唤大夫来看看?”
李氏抬手,阻挡了丫鬟的建议,“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穿着衣服起身,很快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睛有些空洞的望着窗外的月光。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刚过了亥时。”
“亥时……”李氏在嘴里呢喃着,想来嫣然应该已经睡下了。
连续几日,她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时间刚好是她在佛寺难产的那日,整个厢房都被鲜血染红。梦里她痛苦的挣扎着。却始终看不清那接生嬷嬷的脸。
只有那一声‘恭喜夫人,是个千金’的呼喊声,在梦里不断的回响。
她依稀记得,在昏迷之前,她瞥了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的确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眉眼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很精致。
可等她努力想要再看清的时候,却控制不住的意识逐渐抽离,昏迷中,她似乎听到有人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走动,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换命’、‘泼天的富贵’之类的。
等再醒来时,寺庙已经恢复了一片祥和,所有人都朝她恭喜。顾霆远听闻后,连夜赶来了陇西,将她们母女接回了京城。
这一晃,就是十八年过去,眼看顾嫣然已经长大成人,出嫁了。
可不知为何,那日在见过知夏过后,她脑海里就总忍不住想起知夏的眉眼,反复描绘着,最后竟惊奇的发现——知夏的眉眼,竟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十分相似。
再加上她看到知夏第一眼时的反应,心底那股奇妙的感觉就更盛。
“大小姐呢,睡下了吗?”李氏突然问道。
丫鬟看了眼顾嫣然院子的方向,答道:“回夫人,小姐今晚出去了一趟,才刚回来不久,想来应该还没睡下。”
李氏站起身,朝身上拢了件披风,“走吧,去看看嫣然。”
然而李氏不知道,这突发奇想的一个念头,竟差点让顾嫣的身份当场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