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狸拎着食盒疾步走在街上，丝毫没留意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因为中午被岁桉耽搁了一些时辰，所以街上卖吃食的摊位都打烊了，只剩一些零零散散卖小玩意的小摊还没收摊，整条街比以往要清净一些，以至于赵貌斯他们需要和季狸拉开足够远的距离才能保证不被发现。
一处不起眼的土墙边上，由上至下地探出四个脑袋来，在季狸感觉背后一凉，回过头时，又都齐齐缩了回去。
“哎？你们说小狸提着食盒要去哪啊？”岁桉扒着土墙，探头盯着远处的季狸问道。
“是不是去找那条大黄狗了？小狸哥哥不是惯爱和它玩吗？还时不时一起出去打牙祭。”小幺回道。
因为大黄是季狸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活物，所以季狸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看看大黄，街上也时常会出现一猫一狗或是一少年一狗，蹲坐在路边，悠闲啃烙饼，也可能什么也不干，就当街溜子满大街晃悠。
就连卖烙饼的老爷爷老奶奶也与季狸熟络了，每当季狸笑嘻嘻地敲老奶奶家门时，老奶奶也总会一脸和蔼地把门打开，随后冲院子里喊一句：“大黄，你朋友来找你玩了！”
反过来，大黄也会趁着出摊时来找季狸玩。
岁桓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对，以往小狸要去找大黄都是直接告诉我们的，何必这般遮掩？更何况这些日子也不见大黄来找他玩。”
赵貌斯把三小只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视线却不曾从季狸身上离开过一刻。
岁桉摸着下巴道，“那就奇了怪了，小狸这明显要偷摸给人送饭去啊，见什么人还有偷摸见啊？莫不是……小狸有喜欢的人了？！”
岁桉一席话，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咔嚓——”
用来藏匿的土墙缺了一角，赵貌斯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用帕子使劲摩擦掌心。
“应该不能吧？小狸哥哥周围也没有同龄的女生啊，再者说，如果真的有，我们肯定有印象的。”小幺如实说道。
学堂里自打婉凝走后，就再也没有女子学生了，衙门那边又都是糙汉子，再者进衙门的女子都是去办急事的，自然不会顾及南初身边的小花盆。
没错就是小花盆，家里、衙门还有藏香阁，三个地方来回跑，又是个显眼的小美人胚子，可不就是走哪都被投喂嘛，尤其是藏香阁里的倌人们，没几天肚子就胖了一圈，往南初椅子扶手上一蹲，跟个小花盆似的。
要说同龄女子藏香阁倒是有不少，不过都被谭叔有意无意打点过了，不敢私自去和小少爷攀亲近，若是被人揭发，直接被送去低等阁楼。
眼看季狸走远，四人又赶紧转换阵地。
“小幺，你这话漏洞很大啊，小狸周围是没有同龄女子，但是万一有同龄的野猫呢？小狸本身就是猫，兴许他不喜欢人，反倒喜欢猫也很正常啊。”岁桉的推理能力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
“提着他心爱的小食盒～～deidei～～喂给他喜欢的小野猫～～heihei～很合理哎！”岁桉还有节奏的哼上调调了，被岁桓连住赏了好几个板栗。
“三哥你别闹，小狸哥哥在前面的摊子上停住了。”小幺拽了拽岁桉的袖子，示意他小点声。
“那是卖什么的摊位？”岁桓问道。
“卖首饰的。”赵貌斯回复道。
季狸挑选首饰的间隙，旁边也在挑首饰的姑娘们捂嘴偷笑，和同伴们咬耳朵，眼神时不时瞥向季狸，看模样是拿季狸用来打趣了。
姑娘们自以为自己说的小声，但实则，那些带着隐藏含义的荤段子都被送进季狸的耳朵里，听了个底儿掉。
赵貌斯亲眼看着季狸的耳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还有向耳壳蔓延的趋势。
季狸着急忙慌地从荷包掏了银子扔在摊位上，拿了东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快快快，跟上去！”岁桉拍打着岁桓，拉着小幺就往前跑，正好错过了旁边几位妇人的谈话内容。
“哎？他婶子，你听没听说，咱们镇子最近不干净！”
那个妇人倒是没被这话吓住，司空见惯地说道，“是谁家的小孩又撞客了？赶明儿请个神婆送送就好，西头的有个神婆特别灵……”
“害，我不是说这个，是……”说到这里，那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鬼怪听见似的，“真的闹鬼了，阴兵借道你知道不？”
“什么？！”
“前些日子晚上，就那场雨过后，我隔着院墙听见外面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听着人还不老少呢！”
“这算什么？兴许是巡逻的衙役。”
“哎呦！你听我说完，我打开门缝一瞧，就见整整齐齐的一排人，不知道队伍有多长，一蹦一跳的走！后一个人的双手就这样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么冷的天，连人气儿都没有。”那人还学着她看见的样子把手搭在妇人肩上，“还有还有，那些人……那些人都没有脚！就像游魂似的，是飘在半空中的！”
两位妇人还在一脸惊诧地低声嘀咕，一旁的赵貌斯和岁桓对视一眼。
岁桓说道，“听描述，与其说是闹鬼……”
“倒不如说是在闹僵尸更为贴切。”赵貌斯接话道。
“不过这大概率是那位妇人犯癔症了，若是真有那种形迹可疑的东西存在，衙门那边早该得到消息了。”岁桓看了一眼前面都快踩到季狸脚后跟的两人，对赵貌斯催促道，“快走吧，再放任那两个家伙跟下去，迟早被小狸发现。”
“嗯。”
季狸这次在一个熟人面前停下，那人扛在肩上的稻草棒子分外显眼，就算是岁桓他们不用眯眼也能瞧见。
“哑女姐姐！我要两个芝麻味的米糕！一个打包一个现在吃。”季狸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中午只吃半碗饭还是经不住饿。
哑女笑着点点头，把刚刚摘下来的米糕塞给季狸，又低头熟练地掏出油纸给季狸打包。
天凉了，连带着孩子们都窝在家里不想上街疯跑了，稻草棒子上的米糕还是满满当当的，与之前不同的是，下面还挂着一个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毛笔字写着米糕的各种口味和价格，怕有不认字的客人，旁边还用炭笔画着红枣的图画。
那是季狸练字时给哑女写的，字丑，但是醒目，哑女高高兴兴地挂上，这样一来就不用她大冬天手里还要攥着红枣芝麻，一次次给客人比划了。
季狸掏荷包的时候被哑女按住，她指了指木牌做了一个谢谢的动作。
季狸没有推脱，咬着香甜软糯的米糕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季狸刚走，旁边卖面具的摊位上就冲出来四个头戴青面獠牙驱鬼面具的怪人，吓得哑女稻草棒子都脱了手，被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人抬手接住。
“啊……啊？！”哑女一脸警惕地抢过稻草棒子就要跑，被其中一个小的先一步拉住袖子。
“哑女姐姐，别怕是我，小幺。”小幺把面具摘下，扬起笑脸看向哑女。
这是小狸家最小的弟弟，她见过的。
哑女拍拍胸脯，随即蹙眉把手成爪状，做出一副凶人的模样后又摇摇头。
“嗯，哑女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这样干了。”小幺乖乖认错，身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在认错的态度上从来不端着架子，随后又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来。
“哑女姐姐，刚刚小狸哥哥有没有送给你什么东西？比如首饰什么的。”他们没有季狸那种毛茸茸的猫耳朵，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能看见季狸有一个掏荷包的动作。
哑女摇摇头，一脸的不明就里，等哑女要给他拿米糕时，一转身，已经没有小幺他们身影了。
“哎？这路怎么越走越熟悉？”直到岁桉看到曾经发生过人命官司的“钱记胭脂铺”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去学堂的路嘛。”
小幺和岁桓同时摆出一副“你终于发现了”的表情。
四人拐进巷子，已经看不见季狸了。
学堂坐落在死胡同的入口处，胡同看着深，但实际上没住多少户人家，大门和大门的间隔很远，房与房中间的盲巷也很窄，可见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院子都很大，这也是学堂安置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学堂的门开着一条缝，小狸要见的人肯定就在那里！看我突然出现，小狸肯定吓一大跳！”
岁桉撸起袖子，冲上前去猛地把门推开，“小狸！我抓到——”
“三哥，当心夫子！”小幺提醒晚了，因为岁桉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夫子的厉声训斥，旁边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像这种乡镇里的小私塾实则大多都是夫子自己的居所，放农忙假后，夫子又深居简出，从外看去确实像没人居住的模样。
不过，哪来的哭声？不会是刚刚溜进去的小狸被夫子训哭了吧？
岁桓和小幺对视一眼，紧跟着跑了进去。
赵貌斯则是站在原地，他听得出来，那不是季狸的声音，更何况，这间私塾的先生虽然屏居远朝已久，但是还不至于贫困到让学子送饭的地步。
一个见夫子如同鬼见愁的猫崽子，他也实在难以想象，小狸会和这个老夫子在这间空无一人的学堂干什么需要避讳他人的事情。
赵貌斯扫视一遍巷子，住户皆是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异样，随后也跟着岁桓他们走进学堂。
哭泣的人果然不是季狸，是与岁桓岁桉同在乙班的学生——杨长保，因为快要开学，所以住在周围的学子会在开学前几日来学堂做扫除。
夫子在训斥完岁桉举止冒失后，又转身板着脸对杨长保说道，“还有你，长保，不过是被岁桉吓了一跳，就做出小儿女般哭哭啼啼的姿态，成何体统？”
这一招果然有效，杨长保立马把哭声憋了回去，脸都憋红了才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
“不、不是的夫子，是我干活分心了，我以为、以为是鬼要来抓我了！”
“简直一派胡言！把院子扫完就回家去吧，以后莫要说些胡话来当做搪塞人的借口。”老夫子说完就出门了，开学日临近，他还得同其他先生商讨办学的事宜。
“我说的……都是真的……”杨长保在确认夫子走远后才嘟囔道。
岁桉在夫子走后立马满血复活，自来熟地把手搭在杨长保肩膀上，“杨长保，刚刚小狸来这里没？”
“你弟弟没来，这里一直只有我和夫子在。”杨长保因为在同窗面前哭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回答的声音很小。
“奇了怪了，我明明看见小狸拐进来了。”岁桉不信邪地在学堂翻找。
岁桓倒是顺口问了杨长保一嘴，“我记得你对志怪话本不感兴趣，怎么会想成是鬼来抓你了？”
“因为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杨长保生怕岁桓也不信他，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道，“两天前的晚上，我睡不着就在院门口逗狗玩，然后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我远远地就看见一排穿着奇怪衣服的鬼从远处过来，狗见了他们都不敢叫，直接被吓回了狗窝，我就赶紧把门关上了。”
“他们的身子是不是也飘在半空？有没有脚？”岁桓又问。
杨长保想也没想的点头，十分确定地回道，“有脚！身子没有飘在半空。”
“那不就是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搜查完学堂无果的岁桉又绕了回来。
“我关门前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脚断了！直接掉在地上了！”杨长保还用手在自己的脚腕处比划了一下。
岁桉揉了揉鼻子，“兴许、兴许你看错了呢，天那么黑，看错很正常。”
可杨长保还是十分肯定的摇头，“他们肯定是鬼，要不然怎么会说鬼话？”
“长保师兄，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说得是鬼话，你还记得那话是怎么说的吗？”小幺问了一句。
杨长保点点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其中一个鬼的脚断了，然后他们就停下来了，其中一个鬼说，‘又立佐，拉拉零吱番来’，你们能听懂吗？”杨长保停下看前面三人齐齐摇头后，才继续说道，“对啊，所以这肯定是为了不让阳间的人听的鬼话，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又开始‘咚咚咚’的走。”
说到这里，杨长保咽了一下口水，在四周打量过后，又和岁桓他们说，“而、而且，他们走后我又打开门看了一眼，他们拐进这条巷子就消失不见了！所以岁桉突然出现我才以为是鬼来了。”
小幺感觉身边的赵貌斯的袖子些发抖，抬头一看，赵貌斯表情僵硬，嘴角还露出诡异的弧度。
“小狸哥哥很怕鬼，所以赵夫子不要想着吓小狸哥哥。”小幺提醒道，虽然和赵貌斯是表亲关系，但是几天下来，几小只还是习惯叫赵貌斯为赵夫子。
赵貌斯歪着头，笑眯眯地回道，“我知道，那孩子胆子确实很小，我不会吓走他，但是一想到他害怕的模样，还是有点控制不住，抱歉，我本来脑子就与常人不同。”
“我看你是发癔症了，不和你多说了，我还要找小狸那小子呢。”岁桉不再理会杨长保，又跑到巷子口，开始挨个打量哪间屋子可能是季狸的落脚点。
岁桓也走到岁桉身边说道，“这巷子除了学堂就都是独门独院的住户，小狸在一个拐弯的时间就进了别人的院子，这点时间不够别人来应门的，还是优先排查没有人住的空宅比较好。”
“我记得学堂旁边这个院子是空的，上次踢蹴鞠的时候把球踢他们家院子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而且这家门前的灯笼都破了，门前还都是枯树叶，其他住户门前都干干净净的。”岁桉指着学堂隔壁的院子说道。
赵貌斯在一旁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如果方才那位学子所言属实，这间房子也极有可能是僵尸要去的地方咯？小狸知道他每天去的地方每晚夜里闹鬼吗？好想看他的表情，但是又不能吓到他……”
这间房子的大门颇为老旧，门外也没有挂锁。
小幺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木门嘎吱作响后，两扇木门打开了一条缝。
岁桓岁桉想借着门缝去窥探里面的情形，赵貌斯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里。
“你们在干什么？”季狸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妈呀！有鬼啊！”方才说杨长保得癔症的岁桉整个人挂在岁桓身上，要不是旁边有墙支撑，两个人都得摔在地上。
小幺立马放下欲要开门的手，乖乖叫了声小狸哥哥。
季狸皱着眉狐疑地打量形迹可疑的四个人，“你们该不会在跟踪我吧？”
岁桓岁桉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小幺在低头扣手。
如果让季狸知道他们在跟踪，肯定要生气，再想知道他和谁见面可就难了，但偏生他们还不想对季狸说谎。
赵貌斯上前一步，扫视了一眼季狸的双手，没有食盒，随后说道，“我们是听学堂里的学子说，这巷子最近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按照推测只有这间屋子可以藏人，所以打算推门瞧瞧。”
这不是撒谎，只不过是隐瞒了一部分的实情罢了。
季狸看着半开的木门以及小幺乖巧应和的份上，暂且信了他们的话。
“你们说不干净的东西？那是什么？”小猫的好奇心总是那么重，不用过多引导，自己就会跑偏。
岁桓缓缓对季狸道出街头谣言以及方才杨长保的对话。
可能受话本影响，在岁桓的描述中不由得就会放大一些细思极恐的细节，比如鬼怪是如何身体僵直地把手搭在前一个鬼身上，又是怎么做到半身都飘在空中却还能发出脚步声。
尤其在说到鬼怪的脚掉在地上时，季狸已经变成猫一个劲儿地往赵貌斯袖子里钻。
赵貌斯平举手臂，另一只手托举住季狸方便他更容易往里钻。
直到岁桓说完，季狸才从袖子里探出一个炸毛的脑袋瓜来。
“那，小狸哥哥还要和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吗？”小幺试探性地问道，虽然已经找到季狸了，但是做戏做全套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季狸想要退缩，但是好奇心害死猫的俗语不是白来的，在犹豫之间，两只前爪在袖子里不断交替揉按赵貌斯的手臂。
赵貌斯歪头对季狸提议道，“不如就去看一眼，我总归不会让你受伤，不管对方是人是鬼。”
“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