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击鼓声在梧桐镇设立的临时衙门口响起。
像梧桐镇这种乡镇一般是不设立衙门的,有人命官司或者需要县太爷出面的地方均由当地乡官代为向上传达,等县太爷吩咐。
梧桐镇现任乡官姓李,名喜。日常掌管梧桐镇的户籍档案以及征调赋役。
年龄已经五十多岁的李喜,步履匆匆跟着石管事跑到水榭楼,在秋高气爽的时节,脑门子还挂着豆大的汗珠。
李喜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平复下来,对萧靖说道:”我已派人去永安镇禀报,马快的话,下午就能得到回信,不知死者是谁?现在被萧阁主安置在哪里?还有昨晚入住的客人不知是否已经离开水榭楼。“
“李乡官,不急于一时,死者名叫马俊,家中是干米铺生意,尸体和房间已经被封锁,昨晚住房的客人在事发后自愿配合调查,已被萧某安排在四楼居住,李乡官可以随意调查,但唯有一点————“萧靖话锋一转,”官府的人来后,还替我转告一声,让他们身着常服来此探案,尸体运走时不能被他人看到。”
藏香阁曾出现两起命案,一件是前任县令的人头被人扔到水井之中,另一起则是一名叫陈阿娇的倌人悬梁自缢。
虽然当时事情瞒不住,闹得阁里人心惶惶,不过前任县令终究不是藏香阁的客人,这只能算阁里的无妄之灾。至于陈阿娇,在这个路有饿死骨的时代,死了一个妓子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阁里的其他倌人也只会感叹一声就又为了银钱委身他人之下。
这次就不同了,一位客人在酒楼遇害,哪怕是将犯人绳之以法,也会让客人对这家酒楼望而却步。
李喜擦着汗,“萧阁主已经为在下省去了不少麻烦,这两句话本官定会向县令提及。”
“那就请李乡官自便,家弟身体抱恙,恕招待不周。“萧靖说完转身离去。
等回到房间内,萧靖就看到雪玉京整只猫圈住季狸舔毛。
季狸清晨已经喝过药了,在药物作用下还在沉睡。
“怎么样?小狸退烧了吗?”萧靖轻声问道,伸手去探季狸的额头,却被雪玉京给了一爪子。
萧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臂,“也不知昨晚是谁,那么大的动静还能睡得和死猪似的,现在反倒怪起我来。”
雪玉京理不直气也壮用鼻子冲萧靖喷气,反正他毛黑,看不出来脸红。
雪玉京低头用额头触碰季狸的脑袋,由于两只猫的毛发都十分厚实,雪玉京把脸都压变形了才知道季狸已经退烧了。
另一边的李喜先是到三楼确认死者身份,确认是马俊无疑,又把现场详细记录在册。
三楼房间的布局基本相同,如果不出意外,死者居住的乙字房正是案发现场。
因为在厅房中有明显的挣扎痕迹。
厅房那张八仙桌上,笔墨纸砚狼藉一片,墨水四溅,连同桌子上的那封信也被墨汁浸湿了不少。
信纸开头用硕大的字写着“退庚帖”三字。
除去被斑斑墨点掩盖,辨认不清的字迹,大概可以得到以下内容:
“谨呈……尊翁,
……因令爱……行为失检,有违妇德。
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恐后无凭,立此为照。
退庚人:马俊
承祚十五年十月初三。”
李喜看得头都大了,关键信息都被墨点子盖上了,不过既然人死在酒楼,退庚书也没有来得及送出去,应该和被退婚之人关系不大。
李喜这般想着还是把书信放进怀里,至于还躺在床下的马俊,他一个老头子可搬不动,更何况死人本身就沉,再把他的腰闪了就得不偿失了,萧靖的人他区区一个乡官也不敢随意差遣来帮忙,于是李喜只能先上四楼逐一询问住房的客人。
首先是焦生的房间率先被敲响。
“不,我不认识马俊。”焦生一脸坚定地否认是否与死者相识的问题。
“我昨晚在干什么?”焦生捏了一下手里的书本,“我一直在背书,学院近日有季考,我来水榭楼暂居也是为了能专心复习课业。”
“发现尸体时我在干什么?”焦生斟酌一番后这才说道,“我当时才歇息没多久,听见走廊里嘈杂这才穿好衣服前去查看,在乙字房门口正巧碰上了住在丙字房也来察看情况的女子。”
李喜将焦生所言都记录在册,看着好像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个被案件牵连的可怜虫罢了。
李喜又推开了第二间房门。
“大人,小的叫厉禄代,那是我徒弟厉福,也是我侄子,咳咳咳……一个老残疾带着侄子能干什么?就是干下九流那些个营生,也幸得前两日有老爷多打赏些银钱才住得起这水榭楼,也能在死前多享受享受。”
“来梧桐镇也是想着看看我这两条老腿还有没有得治,桌子上还放着大夫给开的药呢,咳咳咳……”厉禄代指向一旁被捆扎好的一摞药包说道。
“咳咳咳!大人,我们可不敢高攀乙字房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子!只是昨晚听着动静以为住在隔壁的那几个孩子趁着没有大人管教疯玩瞎叫,这才让徒弟推我出去训斥一番,谁能想到……哎,晦气啊,晦气!”厉禄代拍着腿长叹道,旁边的厉福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李喜依然毫无收获,只能起身告退敲开第三间房门,但是房门并没有关,毕竟是个姑娘家。
“小女姓刘,名岚栀,来水榭楼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为了练琴。”刘岚栀替李喜斟了一杯茶,“大人喝茶。”
“我是与那厮起了两句口角,不过罪不致死,再者说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动手杀人?”
“昨晚在楼下和那厮斗嘴后,我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给古筝调音,没留意听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反正蜡烛燃尽我就歇息了,听到走廊的动静后等了一会儿才出去,毕竟女子出门在外要多些小心才是。”
李喜点头称是,“确实如此。”
李喜没有过多打扰刘岚栀去往最后一间屋子。
婉凝四人早早起来等待问话,每个人的脸上疲态尽显,显然是一晚上没有睡好觉的结果,反倒是最小的那个看着最为精神。
李喜扫视一遍,看着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语气稍显柔和,“你们之中,谁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当时是什么情况?”
还不等四小只作答,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是我最先发现的尸体。”季狸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化为猫形的雪玉京。
“小狸哥哥!”小幺勤快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季狸,站在季狸旁边。
“小狸,你莫不是生病了?”婉凝一眼就看到季狸没有血色的嘴唇。
季狸摇头,“昨晚冲澡着凉了,有些发热,现在已经好了,二姐不用担心。”
“那小狸哥哥还害怕吗?”小幺指的是季狸遇上尸体那件事情。
“不怕,我昨晚迷迷糊糊没分清那人已经死了,瞪着眼睛还以为是活人这才吓了一跳,你哥哥我可是经常出入衙门的,不会轻易被尸体吓到的。”季狸揉了一把小幺的脑袋,怀里的雪玉京不乐意了,不停低声叫着。
“喵嗷——(说好了在藏香阁做工,现在到成了衙门的白役(编外人员),小狸一张嘴吃两家饭,比那些花言巧语的恩客还厉害,哼~)”雪玉京仗着别人听不懂,什么胡话都往外扔,被季狸强制闭麦还不消停,用尾巴撩拨着季狸的脖子。
一旁的小幺却安静下来,难得没有给季狸捧场。
如果小狸哥哥并不害怕尸体,那么当初在雾林之中碰到那么多尸体后,小狸哥哥为什么往反方向跑?起初他一直以为是过于害怕的缘故,但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反方向只有那个被摔下悬崖而昏迷的杀手……
而跟上去的三哥也对那天下午的事情闭口不言。
那天晚上小狸哥哥甚至害怕到哭泣。
小幺看着季狸对李喜侃侃而谈的模样,心里不禁暗问:小狸哥哥到底为了谁,才让血脏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