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
那声音不大,却像根冰锥子,狠狠扎进太平间死水般的寂静里!绿豆大小的红灯在金属柜侧面那个小黑盒上疯了似的闪!
“妈的!低温传感警报?!”老头的破锣嗓子都变了调,带着活见鬼的惊骇,“这抽屉……温度在爬?!撞邪了?!”
低温警报?温度回升?!
太平间这冰窟窿里的铁棺材……温度自己往上涨?!
一股子寒气混着更深的惊悸,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我猛地扭头盯住b-07抽屉!
惨白灯光下,小石头那张死人脸上,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抽了一下?!像被冻住的虫子,临死前最后的挣命!
不是幻觉!
刚才那下蜷指头……也不是!
“他动了!刚才手指头就蜷了一下!嘴也在动!”我一把薅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劈了叉,带着自己都压不住的颤音,“快!他没死透!冻僵了!还有救!”
“放屁!”老头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枯爪子甩开我的手,指着抽屉里那具盖着白布的小身子,声音又急又怒,“你瞅瞅!瞅瞅这尸斑!都紫透了!人都硬邦邦了!回光返照都没这么个照法!这警报……这警报八成是年头久了抽风……”他嘴上骂着,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疯狂闪烁的小红灯,枯树皮似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显然心里也毛了。
“抽风个屁!”我吼回去,眼珠子通红,“警报响是温度升了!温度升了才动!你他妈倒是看看啊!”我指着小石头那只没被白布盖严实的右手食指——就在刚才说话的当口,那根瘦小的、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指头,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往里勾了一下?!
老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浑浊的眼珠子瞬间定住了!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后面骂人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嘀嘀嘀!嘀嘀嘀——!”
警报声催命似的,一声紧过一声!红灯闪得人眼晕!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小石头左臂上,那道被粗线歪歪扭扭缝起来的巨大伤口边缘,一处被冻得发硬发脆的皮肉,猛地崩开了一道细细的裂口!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混着一点淡黄色的东西,正从那道新鲜的裂口里,极其缓慢地……往外渗!像一条冰冷苏醒的蚯蚓,在惨白的皮肤上蜿蜒爬出一道刺目的暗痕!
“操!”老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似的惊叫!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打了!那双浑浊了几十年的眼睛,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惊悚的光!
“快!快他妈抬出来!”他猛地扑到抽屉边,枯爪子不再犹豫,一把掀开盖在小石头身上的整张白布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小石头瘦小的身体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皮肤是失血和冷冻后的蜡黄,大片深紫色的尸斑像肮脏的苔藓爬满四肢躯干。左臂上那道崩裂的伤口,正无声地渗出液体。但他胸口……那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似乎……真的……存在?!
“搭把手!快!”老头嘶哑地吼着,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他枯瘦的手抓住小石头冰冷的肩膀,试图把他从那个还在往外冒冷气的金属抽屉里拖出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比念头更快地扑了过去!双手穿过小石头冰冷的腋下和腿弯,入手是刺骨的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轻飘!像抱着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木头。
“一!二!三!”老头哑着嗓子喊号子。
两人同时发力!
小石头冰冷僵硬的身体被猛地从抽屉里抬了出来!分量轻得吓人。老头手忙脚乱地去推旁边那张空着的、不锈钢的推床。
“放这儿!轻点!操!”他骂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石头放在冰冷的推床上。他的身体接触到金属床面,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氧气面罩还歪歪斜斜地扣在口鼻处,上面凝结的水珠滚落下来。
“温度!温度!”老头像头被逼急的老狼,在狭小的太平间里团团转,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冰冷的墙壁和天花板,最后死死盯住墙角的控制箱。“这鬼地方的恒温系统……老子只管拖地!”他猛地冲过去,对着那个布满按钮和指示灯的铁盒子一通乱拍乱按!“升温!给老子升温!哪个是升温的?!”
“嘀嘀嘀”的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不行!得送上去!送急诊!”我吼着,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目光扫过推床四周,没有氧气!没有输液!什么都没有!只有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太平间……没有……没有那玩意儿!”老头急得直跺脚,枯爪子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稀疏的头发,“推!推出去!推到通道里!那边……那边暖和点!我去叫上面的人!”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就朝着门口狂奔!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踉踉跄跄,差点被拖把绊倒!
“快点!”我冲他背影嘶吼。
老头头也不回,一把拉开那扇厚重的暗绿色铁门,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外面忽明忽暗的通道里,脚步声“咚咚咚”地迅速远去。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嘀嘀嘀”的警报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寒气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推床,缠绕着推床上那具冰冷的小身体。
我扑到推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石头惨白的脸。
“撑住……小混蛋……听见没……”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更像是在哀求,“你还没说清楚……那个王八蛋……到底像谁……江屿……江屿是不是……”
“他……没……死……”
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再次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
小石头那只垂在床边的右手食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幅度比刚才更大了一点!紧接着,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也跟着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开合了一下!
“嗬……”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极度痛苦的气音,从氧气面罩的缝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石头!”我浑身剧震!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炸开!我猛地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冰凉的嘴唇上,“你说什么?!谁?!像谁?!”
他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想要睁开!想要看清!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伞……”
“……手……”
“……印……”
“……像……像……”
又是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和救护车上如出一辙!
“像谁?!小石头!像谁?!是不是江屿?!啊?!”我急得眼睛充血,恨不得把他的嘴掰开!
“……像……像……” 他的嘴唇最后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两下,那个关键的词,依旧死死卡在喉咙深处,像被冰封住!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呃”声!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也似乎……彻底消失了!
“小石头!”我嘶吼着,手指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鼻息——冰冷!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只有氧气面罩上,那极其微弱的、几乎停滞的白雾,证明他还没完全咽气!
时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老头还没回来!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那该死的警报还在“嘀嘀嘀”地响!
不行!不能干等!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顶了上来!我环顾冰冷的太平间,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还在渗水的拖把桶!里面有小半桶浑浊的脏水!
电光火石间!
我猛地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不知谁丢在角落的)!舀起半碗冰冷的脏水!转身扑回推床边!
“撑住!”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给自己下命令!左手小心地托起他冰冷的后颈,右手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将碗沿凑近!
几滴浑浊冰冷的脏水,顺着他的唇缝艰难地渗了进去。他毫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
不够!远远不够!
我发疯似的重复着动作,一次,两次……冰水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流下,浸湿了衣领。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就在这时!
通道深处,终于传来了急促、杂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不止一个人!
“这边!快!太平间!”是老头那破锣嗓子,带着哭腔的嘶喊!
“让开!都让开!”另一个年轻些、但同样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抬头!
只见老头连滚爬爬地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推着一辆急救平车的医护人员!平车上放着氧气瓶、急救箱!他们像一阵旋风,卷着外面通道里相对温暖一点的空气,猛地冲进了太平间!
“人在哪儿?!”冲在前面的年轻医生一眼就锁定了不锈钢推床上的小石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手指飞快地搭上小石头的颈动脉!
“怎么样?!”老头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盯着医生。
年轻医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又迅速移向小石头的手腕内侧,同时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他胸口!几秒钟后,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语速快得惊人:“颈动脉搏动极微弱!心音几乎听不到!呼吸微弱!立刻开放气道!加压给氧!建立静脉通道!快!多巴胺静推!联系上面准备抢救室!通知麻醉科!快!”
他身后的护士早已动作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拿出喉镜、气管插管包,动作迅捷地清除小石头口腔可能存在的分泌物(虽然几乎没有),准备插管!另一个护士迅速挂上输液袋,寻找着那几乎看不见的静脉!
老头被这阵势吓得往后缩了一步,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魂未定。
“温度!他冻僵了!需要复温!”我嘶哑地吼道,指着旁边那个还在“嘀嘀嘀”闪红灯的低温警报器。
年轻医生动作一顿,目光扫过警报器,又飞快地落在小石头布满深紫色尸斑的冰冷皮肤上,眼神更加凝重。“物理复温!保暖毯!快!”他对着护士吼道,同时手上的动作没停,熟练地开始气管插管!
护士立刻从急救箱里扯出一张银色的、像是锡箔纸材质的保温毯,哗啦一声抖开,迅速覆盖在小石头冰冷的身体上!
冰冷的太平间,瞬间被一股紧张到极致的、与死神赛跑的气息所充斥!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医护人员急促简短的指令,加压气囊“噗嗤噗嗤”的充气声,还有那依旧顽固的“嘀嘀嘀”低温警报……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敲打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小石头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任由他们摆布。气管插管被顺利插入,气囊开始有节奏地挤压,将宝贵的氧气强行压入他冰冷的肺腑。护士终于在他脚背上找到一根细若游丝的静脉,针头艰难地刺入,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针管!
“通了!”护士长出一口气。
透明的液体开始注入他冰冷的血管。多巴胺也被推了进去。
年轻医生死死盯着监护仪(护士迅速连接上了便携式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数字在极低的边缘疯狂跳动。
“体温!核心体温多少?”医生吼道。
“便携体温计测肛温!快!”护士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细长的电子探头。
我站在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那面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金属柜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充满希望的一幕,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裤兜里,那张烙印照片的硬角,依旧死死硌着皮肉。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手腕上的印记……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的“像……”字……江屿……
就在这时——
“呜……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突然从插着管的小石头喉咙里,透过气管插管的缝隙,艰难地溢了出来!
虽然轻微,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太平间里所有的嘈杂!
年轻医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迅速俯身,耳朵几乎贴到小石头的胸口!
“有心跳了!自主心跳!虽然很弱!”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送抢救室!路上维持!快!”
推床被迅速调整,连接上氧气瓶和输液架。两个护士和医生一起,推着覆盖着银色保温毯、插着管子的小石头,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太平间!老头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嘀嘀嘀”的低温警报,终于在他们冲出铁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红灯熄灭。
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冷的太平间。只剩下我一个人,靠着巨大的金属柜墙,站在一片狼藉(打翻的拖把桶,地上的水渍)和刺骨的寒气里。
远处通道里,急救平床轮子碾过地面的急促声响和医护人员模糊的喊声迅速远去。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伸进裤兜深处。
指尖触到了那张冰冷坚硬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