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走出偏厅。
身后,是王管事虚伪的笑,和两名保镖沉重的脚步。身前,是通往王家深处的幽暗廊道。但张帆的目标,却不是王管事口中的会客厅。
那股血脉的共鸣,正指引着他。
就在张帆的脚即将踏出偏厅门槛的一刹那。
“等等!”
一个嘶哑、颤抖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此地的虚伪平静。
王管事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依旧在埋头擦拭铜鼎的老者。
“周老头,你叫谁?”王管事的语调变了,那层温和的表皮被撕开,露出阴冷的内核。
老者,那个自称周老头的药材学徒,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一种被恐惧和良知反复撕扯后、最终崩溃的疯狂。
“我……我叫这位阁下。”他不敢看王管事,只盯着张帆斗笠的边缘。
“哦?”王管事拖长了声音,“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叫住家父的贵客?是嫌活得太久了么?”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那两名保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偏厅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像铁一样又冷又硬。
周老头没有理会王管事。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摸着,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他捧着那东西,像是捧着一块烙铁,手抖得不成样子。
“阁下,你问我如何得知那些秘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断断续续,“我……我当年不只是送药材,我还负责……负责誊抄药材清单。”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帆开口,声音平静,却让老者猛地一震。
“那份‘蜕凡引’的丹方,我没见过。但是……那位‘上使’索要的药材清单,我偷偷……偷偷抄录了一份副本!”
此言一出,王管事的脸色彻底变了。
“老东西,你找死!”他厉喝一声,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气。
周老头却像是没听见。他眼中只有张帆。
“我怕啊!我怕了二十多年!这份东西,我藏了二十多年!”他嘶吼着,将那油布包猛地塞向张帆,“但我不能让张家主背着污名死去!他不是炼丹炸炉!他是因为不肯炼制这阴毒的东西,才被灭口的!”
张帆伸手,接过了那个油布包。
入手温热,带着一个老人二十多年的体温和恐惧。
“拦住他!”王管事对着两名保镖咆哮,“把东西抢过来!杀了这个老不死的!”
一名保镖立刻扑向周老头,另一名则拔刀出鞘,刀光一闪,直劈张帆持着油布包的手臂。
刀来得快。
但张帆的动作更快。
他没有退,甚至没有看那名保镖。他的身体只是微微一侧,那势在必得的一刀,便贴着他的衣袖划过,劈了个空。
同时,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扑向周老头那名保镖的后颈。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名保镖的身体软了下来,像一滩烂泥。
整个过程,快到王管事和另一名保镖都未能完全反应过来。
“你……”剩下那名保镖大骇,握刀的手开始发抖。
张帆没有理会他。他当着王管事的面,从容地、一层一层地解开了油布。
油布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纸张的边缘已经残破,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晕开,但字迹依然清晰。
张帆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那张清单。
越看,他斗笠下那片阴影就越是深沉。
清单上的药材,一个比一个邪异,一个比一个歹毒。
“三百年份的鬼面花……需要以怨气滋养。”
“九幽的火莲……生于地脉岩浆之中。”
这些,虽然罕见,却还在常理的范畴。
但接下来的几个名字,让张帆握着纸张的手,都忍不住收紧了。
“天医精血,三钱。”
他的脑中,自动浮现出古籍中的注解。所谓天医,并非神仙,而是指那些医道通玄、身负特殊救世血脉的活人。取其精血,必先剖其心。
这味药,要用一个活生生的顶尖医者的命来换。
“鲛人泪晶,一颗。”
东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泣泪成珠。这是传说,是志怪杂谈里的生物。这张单方,却将它列为药材。
而最下面的一味主药,只有四个字,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寒。
“巫祀之骨。”
张帆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的爷爷曾经提起过,这是上古邪术中的禁忌之物。需取九十九名新生婴儿的头骨,以最恶毒的巫术咒法,祭炼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型。此物一出,百里之内,生机断绝。
好一个“蜕凡引”!
好一个“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
这哪里是单方?
这分明是一张用无数人的性命和怨魂书写的……罪证。
张帆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终于明白,爷爷张问天为何宁死也不愿炼制。这不是有伤天和,这是灭绝人性!
他的视线,移动到清单的最下方。
那里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无比诡异。它扭曲、盘结,像是一条毒蛇,又像是一只鬼爪,非人非兽,充满了不祥与混沌的气息。
看到这个印记的瞬间,张帆脑海深处,那段被他刻意压制的记忆,轰然炸开。
柳家村。
浑身插满银针,已经陷入癫狂的柳青青。
她最后指着天空,用血和泪嘶吼出的那个词——“大凶”。
当时,他只觉得是疯话。
但此刻,这个诡异的印记,与柳青青身上那种源自“大凶”的疯狂、混乱的气息,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它们,同出一源。
这一刻,张帆心中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张家的灭门,柳家村的惨案,神秘的“上使”,歹毒的单方,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大凶”……它们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未知的、恐怖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张帆低声自语。
“你……你到底是谁?”王管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
眼前这个人,从进门开始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此刻,他只用了一招,就杀了一名王家精锐保镖。这份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更让他恐惧的,是张帆看完那张清单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死寂。
仿佛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压抑的平静。
“你刚才说,你父亲要见我?”张帆将那张清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
这个动作,让王管事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是。”他强自镇定,“家父正在会客厅等候阁下。”
“不必了。”张帆说。
“什么?”
“我亲自去找他。”
张帆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寒光一闪而过。
“他在哪里?”
王管事感觉自己像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住了,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在……在听雪阁……顶楼。”
“很好。”
张帆迈步,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外走去。
那名幸存的保镖,看着地上的同伴,又看看张帆的背影,握着刀,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阁下……阁下留步!”周老头突然跪了下来,对着张帆的背影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阁下,为老朽……为张家主,讨一个公道!”
张帆的脚步没有停。
他穿过偏厅,走入廊道。
那股血脉的共鸣,在他的体内奔腾、咆哮。它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无比的血色路标。
路标的尽头,正是听雪阁。
正是那座藏着血色祭坛的秘库。
王管事看着张帆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冰冷的尸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知道,出大事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偏厅,嘶声大喊。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封锁听雪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