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这……这可如何是好?”欧阳锐凑到他身边,脸色惨白,“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进来?那……那我们还怎么杀陈平川?”
梁越铁青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盯着楼下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青衣身影,心中的杀意几乎冲破胸膛!
良久,他胸中的狂怒渐渐化为冷酷。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让他们……进来!”
他猛地一挥手,语气森然:“我倒要看看,这黄口小儿究竟有什么通天的能耐!今日,就当着全京城读书人的面,将他的皮扒下来,骨头碾成粉!我要让他亲口承认,《安民论》就是一堆废纸!”
他改变了主意。
杀人,不如诛心!
今日,必须要在口舌之上,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陈平川的声望与信念彻底击垮,让他身败名裂,沦为天下笑柄!
然后再寻个机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陈平川在前,张若素、林锦玉在侧,身后跟着数百名神情昂扬的士子。
一行人,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浩浩荡荡走入邀月楼的大门。
楼内那早已布置好的肃杀氛围,瞬间被这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正气冲得七零八落。
反倒是早已落座的梁党众人,被这股浩然之气压得心头一窒,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厅之内,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边是陈平川和支持他的士子们,他们衣着大多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却人人精神昂扬,脊梁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另一边,是梁越和他麾下的官员文人,个个锦衣玉食,珠光宝气,此刻却面色阴沉,眼神闪烁,显得外强中干。
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决定大业朝思想走向的世纪大辩论,即将拉开帷幕。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梁党之中,一位以口舌刻薄闻名的御史站起身,他那双三角眼闪着恶毒的光,伸出枯瘦的手指,直指陈平川的鼻子。
“黄口小儿,妖言惑众!你可知‘士农工商’乃我大业立国之本,祖宗之法?你鼓吹商贾之利,无异于刨我大业根基!是想让我大业朝人人弃耕从商,以致田地荒芜,粮仓空虚,国将不国吗?你该当何罪!”
不等陈平川开口,张若素已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掷地有声。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安民论》通篇,从未言及弃农,而是强调农商并举,以商强农,以利裕民!书中图表数据,论证明白。您是眼神不好,还是根本未曾读通,就在此大放厥词,颠倒黑白?居其位,不谋其政,岂非尸位素餐,误国误民?”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那位老御史满脸涨红,从脖子根一直红到头顶,他张着嘴“你你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陈平川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拦下了还想继续痛击对手的张若素。
他缓缓踱步,走到大厅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愈发难看的梁越等人,仿佛面对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群学堂里的蒙童。
“诸位前辈,真理,越辩越明。今日平川在此,愿以所学,回应所有质疑。”
他对着高踞主位的梁越,微微拱手,动作从容不迫,气度渊渟岳峙。
“请!”
梁党之中,一名须发花白,官居翰林学士,素有“文胆”之称的老儒生——孔继先,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一手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陈平川的言论不是在辩驳国策,而是在刨他孔家的祖坟。
“陈平川!”他苍老的声音带着悲愤的颤音,“你可知‘商人重利轻别离’?此乃千古定论!若依你之言,重开榷场,与蛮族互市,那些利欲熏心的商贾,眼中唯有金银,心中毫无家国!为一己私利,必将我朝之军情、利器、良种贩卖给蛮族!此举与资敌何异?与开门揖盗何异?”
他声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弯曲成爪,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脸上。“你为商贾张目,将国家安危置于何地!此等祸国殃民之论,实乃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满堂目光都聚焦在风暴中心的陈平川身上。
陈平川毫不退缩,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与孔继先的暴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对着孔继先,从容不迫地轻轻一拱手。
“老先生此言,是在说我大业朝的律法,皆是形同虚设吗?”
一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刺向了孔继先的要害。
这话茬他哪里敢接?
承认律法无用,就是藐视皇权!
孔继先当场噎住,一张老脸憋成了绛紫色。
陈平川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朗声说道:“人性逐利,如水就下,此乃天性,非人力所能禁绝。一味地堵,只会让堤坝积压的压力越来越大,终有一日崩溃决口,酿成滔天洪水!而高明的治水者,从不与水性为敌,他们懂得疏通引导,开渠挖河,让奔腾的水流,最终汇入江海,灌溉万亩良田!”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扫过在场所有梁党官员。
“朝廷要做的,不是去禁绝人性,而是以严法为堤,以重税为渠!将商人的逐利之心,牢牢掌控在国家手中,引导他们去为国富强,为民增利!
否则,禁绝了明面上的商路,只会让地下的走私更加猖獗,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愈演愈烈。
那些银子、物资,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蛮族之手,而我大业国库,却连一分一毫的税银都收不到!敢问孔学士,堵,还是疏,哪个才是真正的资敌?!”
孔继先一张老脸先红后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坐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哼,说得倒是好听!”户部一名姓钱的郎中站了出来,他身形微胖,手里拍着一册账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状元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办榷场、设立商部、修路搭桥,哪一样不要钱?
你张口就是五十万两白银,敢问这笔钱从何而来?如今国库空虚,连北境将士的军饷都时有拖欠,你这五十万两,莫不是要我们从天上给你变下来?”
他脸上满是讥讽,等着看陈平川无言以对的窘态:“此等设想,无异于空中楼阁,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