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睿躬身一揖,衣袂扫过金砖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神色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的笃定:“陛下,臣深知此举有损国威,可如今局势已然箭在弦上,容不得半分迟疑。
镇夷、朔风二城固然重要,却远不及大梁江山社稷的远不及大梁江山社稷的存续紧要。
何况,我朝早番内乱,国库早已空虚见底。
臣与右丞相连夜核查府库,如今国库之内,仅余白银二百八十七万两,粮草仅够京畿守军三月之需。
倘若全面开战,多线驰援,这般微薄的财力物力,如何支撑得起九十万联军压境的庞大军费?”
他抬眸迎上帝王的目光,声音愈发铿锵:“臣今日所献之策,割让二城不过是权宜之计,忍一时之辱,是为了换得喘息之机。
待四国退兵、南楚受挫,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五年,定能让国库充盈、兵强马壮。
届时不仅要将东海所占之地尽数夺回,更要让魏国加倍奉还岁贡,连本带利,一雪今日之耻!”
稍作停顿,他目光扫过愤愤不平的武将们,语气多了几分沉重:“至于诸位将军所言血战到底,臣敬佩你们的忠勇,可打仗绝非意气用事。
如今联军虽各有掣肘,却也兵力雄厚,我大梁边关守军已然伤亡过半,安西、武城等城更是岌岌可危。
若强行决战,不过是驱民为薪,让更多将士埋骨疆场,让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与其让大梁社稷就此覆灭,不如暂且退让,保存有生力量,待日后卷土重来,方为万全之策!”
“可……”
苏策还想据理力争,却被萧无漾抬手打断。
帝王的视线缓缓扫过金銮殿,文臣武将分站两侧,泾渭分明——左侧以公孙睿为首,一众文官肃立如松,神色间满是对权宜之策的认同;
右侧武将列阵,苏策、张猛等人紧握拳刃,指节泛白,甲胄碰撞的脆响里满是不甘,个个怒目圆睁,显然对割地岁贡之事绝难容忍。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殿中尚有几人未曾表态。
燕震天出身北燕,此番缄默不语,并非对大梁不忠,而是深知自己身份敏感,言辞稍有不慎便可能引人猜忌,反倒乱了军心;
陈恪与杜立三并肩而立,眉头紧锁如铁铸,紧绷的下颌线与眼底的寒光,已然说明二人绝不赞同退让。
萧无漾心中了然,这些武将皆是铁血铮铮的汉子,若论血战到底,他们定然第一个冲锋陷阵。
可如今局势诡谲,单凭血气之勇,未必能救大梁于水火。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敬重与期许,看向武将列首的陆仓,朗声道:“老将军,朕今日特意请你前来,便是想听听你的肺腑之言。”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陆仓身上,连争执的余音都瞬间消散。
谁都知道,陆仓是大梁的定海神针,早年征战沙场四十余载,未尝一败。
尤其是去年东海来犯,镇夷、朔风二城被夺,正是陆仓以耄耋之年,率领三十万铁骑星夜驰援,浴血奋战,硬生生从东海手中将失地夺回。
那两座城池的城墙之上,浸透了大梁将士的鲜血,土地之下,埋着无数忠魂,按常理而言,陆仓断然不可能容忍割让。
陆仓似乎早已预料到帝王会问及自己,他缓缓出列,苍老的身躯躬身一揖。
声音虽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沉稳如钟,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臣以为,右丞相所言,句句在理。”
“哗——”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金銮殿内,满朝文武皆惊得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苏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仓,嘴唇翕动了数次,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肃静!”
萧无漾沉声道,“且听老将军把话说完。”
陆仓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满脸悲愤的武将,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随即语气坚定地继续说道:“陛下,诸位同僚,镇夷、朔风二城,当初是臣亲自带兵夺回来的。
城墙之上的每一块砖,都浸着我大梁将士的血;
城外的每一寸土,都埋着无数忠魂,臣怎忍心将它们拱手让人?”
他抬手按在胸前,那里佩戴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虎符,是当年收复二城时,先帝亲赐的信物。
指尖摩挲着冰冷的虎符,陆仓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愈发铿锵有力:“可臣更清楚,江山社稷,重于寸土!
正如左丞相所言,此番内乱之后,国库早已空虚,粮草军械匮乏。
如今九十万大军压境,六路防线同时告急,边关守军伤亡过半,精锐损耗殆尽。
若此时执意要守二城,要与联军死战,便是拿整个大梁的安危做赌注,拿万千黎民的性命做筹码!”
“臣带兵打仗数十年,最清楚粮草不济、兵力悬殊的滋味。
老臣年少时,曾在大将军冯雍帐下效力,彼时我军被围困三月,粮草断绝,士兵只能以草根树皮为食,最终突围时,十万大军仅余三万,那等绝境,臣永生难忘。
如今国库仅剩不足三百万两白银,根本支撑不起多线作战。
真要血战到底,或许能重创一两路敌军,可最终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到时候大梁国力耗尽,民生凋敝,他国再趁机发难,我大梁便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陆仓的目光落在苏策等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苏将军,张将军,诸位袍泽,老夫与你们一样,不愿割地,不愿岁贡,不愿让英烈蒙羞。
可我们不能只图一时之快,逞匹夫之勇!
今日割让二城,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保存大梁的有生力量;
向魏国岁贡,是为了分化联军,让他们自乱阵脚。”
“左丞相说得对,东海贪利,得了二城便会止步;
魏国重利,得了岁贡便会撤兵。
待四国退兵,南楚受挫,我们便有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