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定陶飘着细雪,我握着虞姬新绣的枪缨站在军帐外,听着帐内范增的咳嗽声。
前世此时,我正带着八千子弟赶赴巨鹿,却不知叔父已在章邯的铁蹄下奄奄一息。
\"亚父该喝药了。\"
我掀开帐帘,看见范增正对着舆图皱眉,银发上落着雪粒。
他抬头时,眼里的精光让我想起前世鸿门宴上未掷出的玉玦。
\"竖子可知,\"他敲了敲地图上的彭城,\"田荣屯兵齐地,意在坐山观虎斗。\"
我递过药盏,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老人斑:\"亚父,三日后章邯会从濮阳调粮,\"声音压得极低,\"让龙且带五千人扮作秦军,劫了他的泗水粮道。\"
范增的手抖了抖,药汁溅在舆图上,晕开一片墨色:\"你怎知……\"
他忽然掀开舆图,露出底层用米汤写的密文:\"田儋的密使昨日在定陶酒肆与秦使碰杯,袖中玉璜刻着'齐楚同盟',实则是章邯的调虎离山。\"
范增指尖划过巨鹿渡口,那里用朱砂标着\"三假一真\"粮道,\"此处冰下暗礁,我已让钟离眜带死士凿出三条水道,表面破釜沉舟,实则留三艘快船藏于芦苇荡——待秦军半渡,断其后路。\"
我看见舆图角落画着只咬笔杆的狐狸,正是张良的暗号:\"亚父早就算到张良会替刘邦刺探?\"
\"去年你在会稽城说'彼可取而代也'时,\"范增冷笑一声,\"他的探马就在城墙上数我们的箭垛。竖子看这背面。\"
他翻出舆图背面,上面用指甲刻着:\"张良善观星,亥时三刻必派细作爬城墙——今夜让阿青在城头埋蒺藜,混着楚地梅粉。\"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沛公的使者捧着玉璧进来,腰间玉佩正是前世我送他的那块。
我盯着他帽带晃动的弧度,想起垓下之围时,就是这顶帽子在汉军中晃成一片血海。
\"项将军,\"使者谄媚地笑着,\"沛公愿以沛县粮草换……\"
\"换他亲自来领军。\"我打断他,鹿卢剑出鞘三寸,寒光照得使者面如土色。
范增突然咳嗽着站起来,将玉璧按回我掌心:\"竖子莫急,\"他压低声音,\"刘邦若死,天下反秦之心便散了。\"
雪越下越大,虞姬抱着狐裘进来,发间落着雪花:\"阿籍,阿青在辕门等你试新制的皮甲。\"
她指尖划过我握剑的手,忽然顿住——那里有前世砍断王离副将手腕时留下的旧伤,此刻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珠。
定陶城头,我望着远处秦军大营的灯火,想起前世叔父临终前说的\"收军心难\"。
阿青穿着改良的皮甲跑来,小臂上的巫纹刺青还渗着血:\"项郎,这皮甲比耕牛皮结实三倍!\"
他袖口露出的,正是前世我来不及救下的那道伤疤。
夜里巡营,听见几个老兵在议论:\"项郎变了,往日总说'杀得秦人肝胆俱裂',如今却教我们藏弩箭于盾后……\"
我摸了摸腰间虞姬新系的朱砂结,忽然在篝火里看见前世巨鹿的血河——这一世,我要让子弟们的血,流在该流的地方。
范增的帐内传来竹简翻动声,我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在标注巨鹿渡口的潮汐时辰,舆图旁摆着半片秦简,上面是张良的笔迹:\"项羽有勇无谋,必中此计\"。
\"亚父,\"我跪下递上祖父的鹿卢剑,\"这一世,听你的。\"
他接过剑时,剑柄上的螭龙纹恰好贴上他掌心的老茧,像极了前世虞姬血溅甲胄时的模样。
雪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虞姬替我戴上祖父的青铜护心镜,镜面映出她眉间朱砂,比前世任何时候都亮。
\"阿籍,\"她忽然按住我冰凉的手,\"若此战能活,我想在彭城盖座琉璃瓦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见你练兵。\"
我吻了吻她指尖的薄茧,想起前世垓下之围时,她就是用这双手替我描最后一道眉。
远处传来项梁点兵的声音,八千子弟的脚步声像战鼓般震动大地,却比前世多了份隐忍的杀气——这一次,我们不做破釜沉舟的孤勇,要做算无遗策的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