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周端宜的回门日。
昨天交完账,已至深夜。
周端宜看得头晕眼花,只觉这些账目,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心里颇有些埋怨大嫂,为何教她看账时那么敷衍。
俗话说长嫂如母,大嫂未曾尽到本分。
还有那南氏,也是可恶极了。
自己不来,只打发一个侍女前来,说什么失忆,她才不信呢。
好在刘嬷嬷早就备好三朝回门的回门礼,这才没耽误了正事。
只是府里的账面,确只有六两无余。
这让她如何掌家?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周端宜欲向江子义提起,又觉这是铜臭之事,说了显得自己势利。
眼下都要回娘家了,她还没有开口。
罢了,还是等回了娘家,让大嫂他们旁敲侧击,和江郎提吧。
雨丝绵绵,周端宜心头也生出怅绪。
一回周府,就忍不住在亲人面前掉了眼泪。
李氏见着小姑子,眼下是脂粉也掩不住的青黑,忍不住问出了声:
“宜娘可是受了委屈?”
江子义还在这儿,本温和的笑也有一丝僵硬。
周端宜觉得大嫂这话有些不妥。
让人听了容易误会,正了正声道:
“江郎待我自是极好的。昨天南……南娘子便派了侍女,将中馈权移交给我了。”
“派了侍女?”周琅声音微沉,对江子义说:
“我倒不知伯府的中馈权,一介侍女就能做主?”
江子义笑容淡了。
周侍郎打岔道:
“好了,咱们几个爷们去书房,这里就留给她们叙话。”
江子义没有不应的道理,同周端宜又说几句暖心话,才离开。
路上,周琅直截了当:“子义,你先前应下的事……”
“还请大舅子耐心等一段日子,妹夫不会食言。”
江子义笑着回答。
周琅却看出这是托词,笑意不达眼底,
“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
南引枝祭完阿燕,又去杏林居。
昨天下午杏林居来人报信,隐晦地说阿婉和陈嬷嬷都醒了。
老秦正一言不发赶着车。
车厢内,小宁为南引枝斟茶,开口道:
“姑娘,昨夜咱们的人,拿酒灌了守后角门的婆子。
她是文安伯府的老人,她说,陈嬷嬷这么多年,也就离开过老夫人身边一次。
那次,老夫人因着安郎君出痘,忧心得晕厥。
而府里恰逢没有主事的人,陈嬷嬷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擅自做主去昭明侯府,求了昭明侯来主事。”
南引枝挑眉,小宁继续介绍昭明侯一家,
“昭明侯陈大将军,如今年过五旬,是老夫人的爹,乃正三品右威卫大将军。
侯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娘,早年逝世,留下老夫人和她大哥。
老夫人大哥自幼体弱,弱冠之年和老夫人闺中密友王氏成婚,生下一子陈钧,没有一年,老夫人大哥因病去世。
老夫人在王氏的操持下,嫁入文安伯府。
老夫人爹昭明侯,因长子病逝痛心,早早为孙子陈钧请封世子。
陈钧如今在朝中任五品的尚食奉御一职。”
顿了顿,小宁又道,
“而老夫人昨日派人去昭明侯府打听陈嬷嬷的消息,可见陈嬷嬷和昭明侯府羁绊颇深。”
南引枝微微颔首,端起茶汤抿了口。
车厢内一时沉寂。
雨停,天空放晴,马车到了杏林居正门。
来杏林居的病者,屈指可数。
自林大夫走后,大家见新来的大夫是女大夫。
渐渐地,便不大愿意来了。
只偶有几位妇人,愿意来看诊。
学徒将南引枝引到秦照临处,便又去忙了。
老秦蹑手蹑脚走进外室,从怀里掏出热乎的油饼,放在木质折屏前的小桌上。
秦照临正伏在案上,一丝不苟记载着病症。
油饼的气味飘进内室,秦照临耸了耸鼻子,眉头微蹙。
“阿临,我来看看阿婉。”南引枝迈入内室。
秦照临冷玉般的面容,分出一丝心神,语气清冷,“去吧。”
顿了顿,又道,
“那老妪也醒了,一直闹着要回府,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阿婉。”
南引枝谢过秦照临,先去瞧阿婉。
阿婉瘦了不少,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说一句话,便要喘三口气。
见了南引枝前来,立马要下床行礼。
小宁连忙制止,又耐心劝解,红着眼道:
“阿婉,可别再做傻事了。
一个嬷嬷又怎么会有胆量设计杀人,还能使唤得动贼人?
即便你杀了陈嬷嬷,那她背后的人呢?
再说,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阿姐?
她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阿婉默默流泪,肺腑的灼痛感,让她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难。
她沉默良久,缓慢移动视线,眼神空洞:
“小宁姐,我时常……梦到阿姐,我……好想她。”
阿婉闭上了眼,轻声道:
“要是我们……还在扬州……就好了。”
南引枝垂眸,坐在榻边,温柔抚摸阿婉的脑袋,柔声道:
“阿婉,你好好养伤,我会查清真相,拿出一个交代。”
阿婉鼻翼翕动,闻到一股弥久不散的檀香味。
她似失了魂的傀儡一般,骤然伸手轻触南引枝左手裹着的白绢,喃喃道:
“谢……谢……”
不知在谢南引枝这句话,还是在谢南引枝去瞧过她阿姐,抑或谢南引枝及时救了她。
小宁为阿婉轻拭眼角的泪痕。
阿婉精力不济,又沉沉睡去。
小宁眼里湿润,别过头,哑着声说:
“阿婉这么小,就要受这么苦的罪。姑娘,若陈嬷嬷真是凶手……”
“真是凶手……”
南引枝淡淡地笑,“真是凶手,就送去地府给阿燕谢罪。”
小宁猛地噤声,姑娘身上这煞人的气势,让人胆寒。
南引枝从内室走出,又去柴房。
杏林居后院的院门没关,依稀有人在那探头探脑。
柴房里传来模糊的咒骂声。
小宁拉着铜环,打开柴房门。
咯吱声响起,里面的人声戛然而止。
小宁没有关门,顺道打开紧闭的窗棂,好通通风。
南引枝静立在门口,唇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陈嬷嬷躺在一张灰旧的榻上,混浊的老眼转来转去。
待瞧见南引枝眸中凌厉的眼神,她蓦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撑着气势道:
“老奴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子,娘子竟想着要老奴的命。
要知道即便老奴是下人,也不是任主子随意打杀的。”
南引枝不发一言,移至桌旁。
陈嬷嬷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小宁上去朝陈嬷嬷啐了一口,不屑道:
“嬷嬷只怕还瞧不清局势。
老夫人那边可说了,嬷嬷如今回了老家,归期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嬷嬷难道不知道吗?
老夫人把您当弃子呢。”
陈嬷嬷了解陈氏,自然不信小宁这话,嘲讽道:
“你们这是挑拨离间。
我劝娘子还是尽快把老奴送回伯府。
届时老奴还能在老夫人面前,为您美言几句,好减轻您的罪过。
否则告了官去,娘子藏匿舅姑近仆,说句不孝,也是中肯的。”
小宁呵呵两声,还在装傻充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