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大夫查验,陈嬷嬷烧炭中毒而亡。老夫人,您瞧这案子还要再报官么?”
南引枝把大夫给的诊断递给陈氏。
陈氏心情复杂,又唤来瓦儿,
“如今都三月天了,怎么三娘房里还在烧炭?”
瓦儿新收拾了一番,但面上依旧可以看出怯意,她道:
“陈、陈嬷嬷病未好全,大、大夫说不能受寒,于是便去领、领炭烧。”
陈氏眼尾泛红,似是不信任这话,斥道:
“是不是你见不得三娘好,故意把窗户和门给闭紧!”
三娘也是老人了,怎么不知烧炭要通风?
陈氏不信这些,但她又叫来大夫问来问去,也只得到这个答案。
她不死心,问大夫,可有中了其他的毒。
大夫脸都被问青了,陈氏才放过他。
她心中惊疑不定,之前三娘才和她说完南氏,难不成是?
陈氏看向南引枝,南引枝稍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
不对不对。
南氏应当不知晓这些,这些时日她常不在府,又如何出手?
可这样就有些说不通了……
陈氏垂眸。
瓦儿额头都磕青了,小宁示意瓦儿退下。
她神色恭敬,朝南引枝说,
“按说府里到了三月,除了主子屋里有炭的份例,下人房里是没有的。
要真冷了,也是自己灌热水。
老夫人屋里也没烧炭,怎么一个下人反倒用起了炭的分例。”
小宁冷嗤一声。
南引枝闻言,右手指尖划过左掌心那道肉粉色的疤痕,轻声说,
“老夫人,这事要查吗?要是没能领到炭,说不准陈嬷嬷也不会丢命了。”
她眸子定定看向陈氏。
陈氏蓦地有些喘不过气,按了下心口。
三娘总会用一些分例以外的东西,她也默许,这是她给出的体面。
要真查起来,反倒引得人心浮动。
但三娘忽然就这么没了,还是这么荒唐没得,她的确悲痛,摆摆手说,
“既然大夫都说中毒了,那便按照这个理由报上去吧。”
她也只能为三娘多念念经了。
南引枝应下,吩咐人找个地给她埋了。
陈嬷嬷没有家里人,她独身一人。
她的死亡,并未在府邸溅起太大水花。
南引枝让宝珠把结果报去给周端宜,府里还是她管家呢。
她和小宁回了归燕居,心中痛快。
南引枝点了三炷香,在真神像前敬香,心中默念道:
“多谢诸位开眼!”
顿了顿,又吩咐小宁,
“这个消息明天报给阿婉。”
阿婉还在庄子上,秦照临也在那儿。
一是庄上开阔,利于休养;二是离山麓近,采草药也方便。
“阿婉定然开心得很!”小宁喜气洋洋。
陈嬷嬷死得好,死得妙。
这老虔婆死了,她恨不得立刻买来一串爆竹,好好庆祝!
月明星稀,暮色四合。
鹤延堂倒座房。
屋里摆着一个铜盆,铜盆里的火舌,一卷就吞走一片黄表纸。
铜盆前方是放东西的一排小柜。
小柜上摆着一个牌位,牌位前又有一座小铜炉,炉子里插着三柱香,里头盛了不少香灰。
瓦儿脸上尽数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疯狂的火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宝珠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又把门给插上。
瓦儿连头也没抬,一滴、一滴,很快,地上泅出一片水痕。
宝珠轻车熟路从小柜的夹层里,拿出九根香,沉默地向铜盆借火。
而后插上铜炉,又跪在铜盆后重重磕三个响头。
瓦儿下唇的皮被咬破,她哽咽道:
“……娘,姐来了……”
姐妹俩无声抱头痛哭。
复仇的快感过后,妹妹瓦儿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茫然。
“……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宝珠抹一把脸,道:
“先把这些收起来。
如今夫人失忆,只怕她原先承诺我们的事做不到。
眼下,我在老夫人房里还得用,我想个法子攒点钱,到时送你出去。
这屋子你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瓦儿摇头,眼神坚定:
“我不怕,姐,我都听你的。”
宝珠欣慰笑了,温柔抚摸着瓦儿毛绒绒的脑袋。
眼神柔和的,仿佛不似一个十六岁女孩。
瓦儿是她捡来的。
而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也是她——二十四岁的生辰。
瓦儿闷在她怀里,小声说:
“姐,生辰快乐。”
宝珠从袖兜里,小心拿出一枚碧绿色的绢花,轻柔戴在瓦儿头上,也低声道:
“瓦儿,生辰快乐,万事顺遂。”
瓦儿是十年前,上天送给她的生辰礼。
她们一家三口,在这间小小的屋子,紧紧拥在一起。
另一厢,江子义回墨玉斋更衣用膳,问齐杰:
“怎么不见屏儿?”
长随齐杰,虽不能与江子义一道住在国子监里,但也在国子监附近租了屋子住下。
待江子义有事时,也好及时传消息与府上。
且他还兼顾着外头的事。
因此,府里的消息也称得上灵通。提到这,他给江子义磕了个头,笑着说:
“还没来得及恭喜伯爷,屏儿姑娘有喜了!
伯夫人高兴,把屏儿姑娘接去芙蕖院了。”
“有喜!”江子义两眼一亮,抚掌大笑,
“真是喜事,要赏!墨玉斋的人多发一个月俸禄!”
江子义解扣的手一顿,又把已经解开的扣重新扣上,转身道:
“去芙蕖院用膳。”
芙蕖院,夜色沉静如水。
妙言守在正房外,妙香给周端宜梳妆,说:
“……今儿个西厢房那位,又在抱怨鱼腥吃不下,又揪着忍秋掐骂,浑然不见刚来时的温和。
忍秋昨夜还来求嬷嬷,说能不能换个人,她不想再伺候西厢房的了。
现下,芙蕖院里,几乎人人都恶她。”
周端宜正拿起一根石榴金簪子,在头上比划,道:
“可怜忍秋那丫头了,不过府里各处的下人都有自己的事。
眼下,她只能继续忍一忍。
去,再赏一匹布给她,也算慰藉了。”
“夫人真是女观音转世,心善。”妙香语气真挚。
妙言忽地掀开帘子进来,温声说:
“夫人,伯爷来了。”
周端宜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妙香担忧看一眼妙言。
待江子义进来这屋子,妙香退下后,忍不住和自己的好姐妹妙言小声说:
“你怎么也不给嬷嬷服个软。”
服个软,就不用干这种折辱大丫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