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端起那盆珍贵的热水,他儿媳抱着那包炕灰,两人在前面带路,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卫生员背着二嘎,赵刚和李云龙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没过小腿的积雪里,艰难地跟在后面。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割肉。整个靠山屯依旧死寂一片,但黑暗中,似乎有更多双惊恐的眼睛在断壁残垣后窥视着这支在风雪中挣扎前行的队伍。
王石头所说的土窝棚,比老羊倌的窝棚更加破败不堪。它嵌在山崖的凹陷处,用粗粝的石头和夯土垒成,低矮、狭窄,像一个被遗忘的兽穴。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里面灌满了积雪和寒风。唯一的好处是,它背靠着陡峭的山崖,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半埋入雪中的岩石,确实是个天然的掩体。
众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这个冰冷的石穴。里面空间比想象的大一点,但也只能勉强挤下他们几个人。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和枯枝败叶,寒气从石头缝里滋滋地往里钻。老羊倌放下水盆,他儿媳赶紧把那包温热的炕灰铺开一小片。卫生员立刻将二嘎放在这仅有的“热源”上,用破被子裹紧。
“快!给团长处理伤口!用热水!”赵刚顾不上自己,立刻催促卫生员。李云龙的脸色已经白得发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全靠一股狠劲撑着。
卫生员用破碗舀出一点温热的水(已经快凉了),再次解开李云龙腿上被血和脓水浸透的破布绷带。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肿胀得更厉害了,边缘的青黑色蔓延开来,散发出更加明显的腥臭味。卫生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用温水小心地清洗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李云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不吭。
“感染…太厉害了…得清创…”卫生员的声音带着绝望。没有药,没有工具,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这时,窝棚口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王石头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裹着破旧棉袄、身形佝偻、脸上写满恐惧和决绝的汉子。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倔劲(老蔫巴);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干瘦,眼神躲闪,手却在微微发抖(铁柱);还有一个年纪更轻些,嘴唇紧抿,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似乎是铁柱的弟弟)。
他们看到窝棚里这地狱般的景象,尤其是李云龙腿上那可怕的伤口,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恐惧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他们压垮。
“李…李团长…”老蔫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睛看向李云龙。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过这三个瑟瑟发抖的汉子,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怕了?怕就给老子滚蛋!老子不用怂包守着!留下来,就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你们不是在帮老子!是在救你们自己!救你们爹娘!救你们婆娘娃子!鬼子来了,想活命,想保住靠山屯这点根,就他娘的给老子挺直了!去!把屯子里能用的家伙都找来!锄头、镰刀、柴刀!石头!木头!搬过来!堵在路口!老子教你们怎么用这玩意儿捅鬼子的腚眼!”
他的粗话和凶狠,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三个汉子最后的恐惧。王石头第一个吼出来:“听见没!搬家伙!快!”他带头冲了出去。老蔫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猛地一跺脚:“搬!”也跟着冲进风雪。铁柱和他弟弟对视一眼,一咬牙,也闷头跟了上去。
窝棚里只剩下赵刚、卫生员、李云龙和二嘎,还有那盆快要结冰的水。
“团长…这伤…”卫生员看着李云龙腿上越来越糟的情况,急得满头大汗。
“别管它!死不了!”李云龙低吼道,眼神却死死盯着窝棚口的风雪,“王石头他们…能顶住吗?天…快亮了吧?”
赵刚侧耳倾听,风声依旧,但似乎…夹杂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风雪的声音?像是…金属的轻微磕碰?他心头猛地一紧!
“政委!看!”卫生员突然指着窝棚角落,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那…那是什么?”
借着窝棚口透进来的微弱雪光,赵刚和李云龙顺着卫生员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石壁和地面的积雪缝隙里,隐隐露出一小截枯黄的、带着根须的东西。
“是…是草药?”卫生员的声音带着狂喜,“有点像…老药根?驱寒止血的土方子!”
他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手疯狂地扒开积雪和枯叶。果然!下面埋着几株被冻得硬邦邦、但保存还算完好的褐色根茎!虽然不知道是谁藏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但这在绝境中无疑是天降甘霖!
“快!弄碎!敷上!”李云龙眼中也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卫生员顾不上许多,抓起一块石头,将那冻硬的根茎砸碎,混合着最后一点温热的雪水,捣成粘稠的糊状。他再次解开李云龙腿上的绷带,将那散发着苦涩土腥味的药糊,厚厚地敷在狰狞的伤口上。冰凉的药糊接触到滚烫发炎的皮肉,李云龙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
“二嘎!也给他敷一点在心口!”赵刚立刻道。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王石头刻意压低的、却带着无限惊惶的嘶喊:“来了!远处…有火把!好多!正往这边来!”
仿佛一道惊雷在狭小的窝棚里炸响!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云龙猛地一把推开卫生员,抓起靠在墙边的三八大盖,哗啦一声推弹上膛!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仿佛腿上的剧痛和沉重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彻底遗忘!他眼中燃烧着困兽般最疯狂、最凶狠的光芒,死死盯着窝棚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正在被火把光芒逐渐撕裂的黑暗!
“狗日的…还真他娘的…准时!”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混杂着血腥和疯狂的狞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赵刚!准备招呼客人!王石头!带着你的人,给老子躲好了!没老子的命令,谁他娘的也不准露头!今天…老子就让他们知道,靠山屯的石头,也能崩掉鬼子的门牙!”